第十一章-《血色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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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芸跟周晓白走到门口又停下。

    周晓白奇怪地问:“你又怎么啦?”

    罗芸犹豫起来:“不行,我不能去,我怕控制不住自己,要是别人知道我和袁军的关系,我入党的事就完了。”

    周晓白气得一跺脚:“罗芸,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这些?你不去我去,我不怕别人说。”她摔门走了。

    周晓白心急火燎地来到手术室门外,她看见袁军连队里的战友们都静静地站在走廊里,默默地望着手术室的门。

    手术室的门开了,一个护士走出来,战士们围上去询问。

    护士高喊道:“备用血浆用完了,伤员失血太多,急需输血,谁是o型血?请跟我来。”

    周晓白脱口喊道:“我是o型血。”

    二班长段铁柱也举起了手:“我也是o型血。”

    护士大声问:“就这两个?还有吗?”

    战士们面面相觑,都焦急地摇头。

    指导员吴运国急得直跺脚:“快,开车回团里,把所有o型血的人都带来。”

    一个战士飞快地跑了。

    护士无奈地说:“两个人太少了,先救救急吧。”

    周晓白躺在采血室的床上,眼看着粗大的针头刺入自己的血管,鲜红的血液被抽进针管……

    一个手术室护士满脸焦急地推门进来:“快一点儿,伤员的血压快测不到了,快……快……”

    周晓白问道:“小张,就这400毫升血够吗?”

    “差远了,还得想办法,院长已经派人去地方医院求援了,就怕来不及了。”

    周晓白又问段铁柱:“二班长,你还行吗?”

    段铁柱干脆地回答:“没问题,再抽我400毫升。”

    周晓白又伸出胳膊:“快,再抽我400毫升。”

    小张睁大眼睛说:“晓白,你不要命啦?一下子抽600毫升血,会有危险的。”

    “没事,快抽吧,我死不了。”

    二班长段铁柱心有不忍,犹豫地对周晓白说:“要不,全抽我一个人的,照800毫升抽,我能顶住。”

    “再抽800毫升?亏你想得出?加上刚才的200毫升,就是1000毫升,非出人命不可。”

    护士小张不敢下手:“晓白,我不能这么干,我得去请示一下。”

    周晓白一跺脚大喊:“你快呀,伤员快不行了,你要耽误人命的,快抽……”

    小张下了决心,一咬牙又把针头刺入周晓白的血管……又是400毫升的鲜血被抽进了采血瓶,采血瓶渐渐满了。

    周晓白感到一阵晕眩,周围的景物渐渐旋转起来、模糊起来……

    窗外,一辆满载着战士的卡车停在主楼前,献血的战士们纷纷跳下卡车。

    周晓白的视野更加模糊了……

    此时远在陕北的石川村知青点里,郑桐正坐在树下看书,现在是农闲,他有了很多时间看书。

    村子里的农活儿并不多,因为这里有靠天吃饭的习惯,只要把种子种下去,村民就不管了。如果今年的雨水多,到了秋天就可以收获了,至于怎么才能提高农作物的产量,村民才懒得考虑,想了也白想,他们既没钱买化肥,也无法把黄土坡改成水浇地,反正粮食不够吃还有外出讨饭这条路可走。

    蒋碧云从窑洞里出来,她发现郑桐在看书,便打招呼道:“郑桐,你还在看《中国通史》吗?”

    郑桐抬起头来说:“《中国通史》我早看完了,现在正看《明通鉴》呢,我发现明史很有意思,一点儿也不枯燥。”

    蒋碧云说:“我发现自从钟跃民走了以后,你像变了一个人,把业余时间都用在了读书上,我就不明白了,你什么时候开始学好的?”

    郑桐显出一种少有的严肃:“你不知道,钟跃民走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情绪低落,这是一种孤独感,时间越长孤独感越重,我没有办法排解,只有读书。后来,我发现,我真喜欢上读书了,读书成了一种生活需要。”

    “你没想过将来去上大学吗?”

    “想过,不过想也白想,目前这种推荐工农兵学员上大学的制度,实际上把所有没有门路的人都推出去了,而有门路被推荐上去的往往是草包。真不知是什么人想出的这个办法,这在全世界也是独一份儿。”

    蒋碧云鼓动道:“我看还是得想想办法,机会总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咱们都需要试一试。”

    “你也想上大学?”

    “谁不想?这恐怕也是咱们唯一的机会,不然这辈子就要永远待在这里。郑桐,从今天起,咱们一起学习,好不好?”

    郑桐却一口回绝:“不行,我不和你搭伙学习。”

    蒋碧云大感意外:“为什么?”

    郑桐坏笑一声:“我怕受诱惑,你老在我眼前晃悠,我难免心猿意马,到时候学习耽误了,还招我犯了错误。”

    蒋碧云笑道:“你看,你这流氓本性又露出来了,刚学好才几天呀,老毛病又犯了。”

    “那么我提个建议行不行?”

    “你先说说看。”

    郑桐来了精神,他合上书,挪了挪板凳凑近蒋碧云说:“光搭伙学习未免太单调,咱们不妨来个全方位搭伙,连日子都放在一起过,怎么样?”

    “你的意思是一起学习,一起吃饭,还有吗?”

    “这太表面化了,咱们的合作还可以再深入、再广泛一些,生活好像不光是学习和吃饭吧?”

    蒋碧云不动声色地说:“你不用再启发我的智力,就明说吧,还有什么更具体的合作?”

    “村东头不是还有个废弃的破窑洞吗?咱们把它收拾一下,你我搬进去,体会一下男耕女织的生活怎么样?”

    蒋碧云和颜悦色地说:“你绕了半天,总算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这个设想挺不错,憧憬起来怪温馨的。郑桐,你是个富有想象力的家伙,甚至还有点儿诗人的浪漫,你想听听我对这个建议的看法吗?你来,我告诉你。”

    郑桐把脑袋凑过去,蒋碧云一记耳光扇在郑桐脸上,转身走了。

    郑桐捂住脸发起愣来。

    昏迷中的袁军浑身缠满绷带躺在特护病房的床上。罗芸和周晓白坐在一边看着袁军,周晓白脸色苍白,显得很虚弱。

    罗芸小声说:“张医生说,袁军的命是保住了,但会不会残废,还要取决于他恢复的情况。”

    周晓白声音很微弱:“罗芸,他要是残废了,你还和他好吗?你有这个心理准备吗?”

    罗芸低声说:“没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那么你该考虑这个问题了,但不管你们将来如何,在他养伤期间你都该好好照顾他。”

    罗芸望着周晓白迟疑地说:“晓白,我正想和你商量呢,我的入党问题刚刚解决,可还有一年的预备期,在这期间绝对不能出一点儿问题,不然转正的时候会出麻烦的。”

    “你是什么意思?”

    “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和袁军的关系,你能帮我吗?”

    周晓白惊讶地问:“你的意思是让我代替你照顾他,你要装得像普通朋友一样?”

    罗芸的脸红了:“我不能经常过来,不然别人会怀疑的。”

    “可我要是出面照顾他,别人同样也会怀疑我的,这点你考虑过吗?”

    “当然考虑过,但你和我比起来,有很多优势,凭你爸爸在军队的地位,你的前途是永远有保障的,无论你干好干坏,无论你努力表现还是无所谓混日子,结果反正一样,入党,提干,保送上大学,这些都用不着你操心。而我的情况不一样,一切都要凭自己去努力,就因为我爸爸只是个师级干部,这种级别的干部在军队里多如牛毛。”

    “罗芸呀,你可真有心眼儿,和你认识这么多年,我才发现这一点,让我怎么说你呀……好吧,我答应你,我会常来照顾他的。”

    “谢谢你,我知道你会帮我的。”

    “可是,袁军醒了以后总见不到你,他会怎么想?他现在最需要你呀。”

    罗芸说:“你向他解释一下嘛。他会理解的。”

    周晓白站了起来:“我可以帮你,但我不喜欢你这种处世方式,弄得鬼鬼祟祟的。你呀,什么都要占着,什么都不肯放弃,哼,说你什么好。”

    “行了行了,我的大小姐,你已经答应了,何必还说这些?你这个人就是这样,好事已经做了还不落好。”

    周晓白突然惊喜地喊:“罗芸,他醒了。”

    袁军睁开了眼,正望着天花板,似乎在思索着这是什么地方。

    罗芸摸着他的脸说:“袁军,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你已经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了。”

    周晓白给袁军掖掖被角轻声说:“袁军,罗芸的入党申请刚刚被通过,现在正是考验期,她不便常来照顾你,以后我来照顾你,好吗?”

    袁军不置可否,又疲惫地闭上眼睛。

    支书常贵盘腿坐在炕上,嘴里叼着烟袋正在盘算着什么。

    外面传来郑桐的声音:“常支书在家吗?”郑桐拎着一个提包进来。

    常贵显得很热情:“郑桐啊,来,炕上坐,你吃了吗?”

    “吃啦,你歇着呢?”

    常贵问:“有事吗?你们这些知青娃,没事才不找我。”

    “常支书,看你说的,今天我就没事,不是也来看你了吗?”

    “你小子有事就说事,别和我扯淡,我还不知道你,知青娃里就属你花花肠子多。”

    郑桐打开提包,拿出两瓶二锅头和一条大前门香烟放在炕桌上,顺嘴胡吹道:“这是我家里刚寄来的,这二锅头可是名酒,中国有八大名酒,陕西的西凤算一个,北京的二锅头算一个,这种酒在北京也买不到,得有关系才行,常支书,你尝尝。”

    常贵斜了郑桐一眼,心里便盘算开了,自从上次钟跃民和郑桐威胁过他以后,常贵发现这些知青娃里就属这两个小子坏,尤其是钟跃民,简直坏得流油,眼珠一转坏主意就跟着往上冒。钟跃民走后,常贵心里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只剩下一个郑桐,谅他也翻不起大浪来。他吸着旱烟,不冷不热地说:“嗯,你这娃又有事要我办哩,要不平白无故送我名酒干啥?你说,办啥事?”

    郑桐开门见山地说:“支书,你倒是直来直去,我本想绕会儿弯子再说,既然你这么痛快,那么我也就明说吧,常支书,我想上大学,希望你能帮忙。”

    常贵一时没反应过来:“上大学干啥?”

    “学点儿知识呀。”

    常贵磕磕烟袋说:“我看你们知识够多的啦,还不是一样来陕北种地,地还种得不咋样,我看都是知识给闹的,上啥学呀?”

    郑桐急了:“嗨,我和你说也说不清楚,反正我想上学,你得向公社推荐我。”

    “我和公社咋说?”

    “就说我下乡以后,努力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积极改造世界观,劳动积极肯干,吃苦耐劳,断粮时带领乡亲们开展生产自救,不向国家伸手,还在村里办了识字班,帮助广大贫下中农扫盲……”

    常贵哼了一声:“你表现这么好,我咋不知道,还带领乡亲们搞生产自救?好事都让你干了,我这支书干啥去?”

    郑桐开导道:“那么你就在前面加上一条,‘在村党支部的领导下’。我说支书,这又不是立功授奖大会,怕我抢了你的功?这是上学。”

    常贵嘟囔着:“反正是好事,要不你拎着酒找我干啥?”

    “哎哟,你怎么听不明白?这么和你说吧,我去上学,不会对你和村里造成任何损害,相反还有好处,你只要向公社把我推荐上去就行了。”

    “这事我得好好想想,你小子花花肠子太多,36个心眼儿,72个转轴儿,绕来绕去怕是要把我绕进去。”

    郑桐耐心地帮常贵分析:“这么简单的事你还想不明白?咱们来算笔账,咱村不是人多地少吗,原先有417口人,加上我们10个知青,成了427口人,钟跃民走了,现在是426口人,对不对?可粮食的产量增加没有?没有。也就是说,原先417人的口粮,现在由426人吃,这么一算,问题就出来了,这等于我们知青抢了你们的口粮,你们吃不饱,我们的良心也不安,这怎么办?咱得想辙,想法把知青踢出去,踢出一个是一个,所以,你先把我和蒋碧云踢出去上大学,这样就能每年省出几百斤粮食,再有机会,比如招工什么的,你就再把曹刚他们踢出去。总之,你每弄走一个就能省几百斤粮食,这账你总能算过来吧?”

    常贵低头想了一会儿,表示同意:“这倒也是。”

    “支书啊,你总算想明白了,那么这酒……”

    “你放那儿吧,下次我去社里开会给你提提。”

    “谢谢常支书。”

    袁军躺在特护病房的床上,他浑身缠满了绷带,护士小于正在用汤匙喂他吃饭。

    周晓白拎着一些水果和食品进来,她对小于说:“小于,你休息一会儿,我来喂他。”

    小于说:“晓白,还是我来吧,昨天政治处张主任还问我,周晓白和这个伤员是什么关系?”

    “他爱问不问,我不怕,你把勺子给我。”周晓白接过汤匙继续喂袁军。

    袁军抱歉地小声说:“晓白,你别来了,这就够麻烦你的了,再造成什么误会就更不好了。”

    周晓白没好气地说:“袁军,你给我闭嘴,我喂你饭就吃,别招我烦啊。”

    袁军的脾气也上来了:“你还招我烦呢,谁让你来的,我请你了吗?”

    周晓白大声说:“你还烦了,我自作多情是不是,上赶着来侍候你?要不是……算了,不说了,你给我张嘴。”

    袁军闭上眼,拒绝进食。

    周晓白气急败坏地说:“袁军,你还来劲了是不是,你吃不吃?你要敢说不吃,我就把碗扣在你脸上。”

    袁军对护士说:“小于,麻烦你出去一下,我和周晓白有话说,对不起。”

    小于点点头,走出门去。

    袁军叹了口气说:“晓白,你这脾气是不是得改改?难怪钟跃民……”

    周晓白立刻蹦了起来:“钟跃民怎么了?你少提他,别招我骂你啊。”

    袁军苦笑着:“你要是心里烦,想骂我几句就骂吧,只要你心里能好受点儿。”

    周晓白不吭声了。

    袁军说:“其实我知道你不是冲着我来的,你是对钟跃民有气,对不对?你这是何苦?你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彼此之间也没有什么承诺,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

    周晓白小声说:“对不起,袁军,我不该向你发火,我向你道歉,你不知道,我心里很……难过……”周晓白痛哭起来,“我试过,想把他彻底忘掉,可我做不到。”

    袁军同情地望着她:“这可不像你的为人,在我眼里你可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你得咬牙振作起来。”

    周晓白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说:“袁军,你是钟跃民的朋友,你了解他,你说,我们的关系真的完了吗?”

    袁军深深地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医院政治处的陈主任正坐在办公桌前翻阅文件,罗芸走进来敬礼道:“陈主任,您找我?”

    陈主任摘下花镜说:“哦,小罗呀,你坐嘛。”

    罗芸规规矩矩坐下。

    陈主任说:“小罗呀,你干得不错,你们这批兵你是第一个入党的,你很有前途呀。”

    “陈主任,我感谢组织对我的培养,还有您对我的帮助教育。”

    “主要还是你表现好,组织对每一个人的表现从来都是清清楚楚的,绝不会埋没你的成绩。对了,军里的邵副政委是你父亲的老战友吧?”

    罗芸低着头说:“对,邵副政委和我父亲在一个团里工作过,那还是打锦州的时候,我那时还没出生呢。”

    陈主任说:“邵副政委和我打过招呼,要我多在政治上关心你、培养你。邵副政委是我的老上级,他交代的事,我是无不照办的,问题是咱们医院干部子女太多,有些事情还是要谨慎些,免得别人说闲话。”

    “您放心,这我懂。”

    陈主任很为难地说:“今年咱们医院保送工农兵学员的名额只有一个,竞争很激烈,军里、军区,甚至北京总部都有打招呼的,这里没有外人,我和你明说吧,内科的周晓白是你的主要竞争对手。”

    “可是……周晓白连入党问题还没有解决,如果凭表现推荐,我应该比她有资格。”

    “可你知道她父亲在军内的地位吗?别说咱们军首长,就是现任的军区首长,也有好几个当过她父亲的部下。”

    罗芸紧张地站起来:“陈主任,这次上大学的机会对我非常重要,周晓白以后有的是机会,而我却只有这一次。我听说邵副政委快离休了,他一走我就没有任何机会了,请您帮帮我。”

    陈主任说:“最近有人反映周晓白和一个住院的伤员关系有些特殊,你知道这件事吗?”

    “我……知道,那是坦克团的袁军,他们在入伍之前关系就比较好。”

    “他们是在谈恋爱吗?”

    “这我不清楚,反正我知道周晓白每天都去照顾袁军。”

    陈主任不满地说:“这就有问题了,重伤员都有特护,她有什么必要每天都去,这恐怕不是一般关系吧?”

    罗芸低声说:“陈主任,她的事我不知道。”

    陈主任说:“战士在服役期间不准谈恋爱,这是部队明文规定的,周晓白作为领导干部的子女,更应该以身作则,而不能搞特殊化,她的问题我还要调查一下。”

    罗芸说:“陈主任,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好好干吧,小罗,你很有希望,这段时间要谨慎,可千万别出什么问题。”

    “是,陈主任,我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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