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8章 晚来风急(四)-《大明望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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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寿哥也止了笑,频频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这次也是机缘巧合,听了李熙大人的奏折,觉得武学一条也大有可为。”沈瑞指了指张会道,“我原也不知武学内中情形的,便与张二哥问了问。我二人谈了一番,各有些心得,因此想奏明皇上,请天子圣裁。”

    说罢,沈瑞便把和张会商量的,重整武学中的一些基本考核,以及他从前世所知的按照生员水平划分班级采取不同教学,整体部队实地演习,交换部分武学学员往九边实训等等想法一一与寿哥讲来。

    寿哥原就喜武事,便听得聚精会神,时不时叫停,思索片刻才让沈瑞张会继续讲下去。

    待听得还专门为他安排了检阅军队等项,不由眉开眼笑,连连称好,心底里已是大为赞许了。

    “武学原就有一笔开支,不过料想国库如今境况,更有许多大事要支出,恐怕且轮不上武学,不若改改,也学书院,以束脩形式,象征性收取费用,多少是种贴补。

    “若是考试好者,可赏以金牌以资鼓励。三年评优者,自然优先授官。若有不思进取者、消极怠慢者,不若罚银若干,以示惩罚。

    “至于屡教不改者,又或寻衅滋事者,则扫出武学,袭爵降等或者不予批准袭爵,又或者罚其父兄降职,还要罚没一定银钱,补贴武学。如此一来,既是激励众人勤奋,国库所贴补银钱也不会很多。”

    寿哥踱着步子转了几圈,频频点头,忽而拍了拍一旁椅背,哼了一声,道:“此举甚好,哼,日后想要求锦衣卫差事的,先就去武学打个滚儿,考评差的,还妄想要官儿,门儿也没有!也省得这群什么也不会蠢材败坏了锦衣亲军的名声!”

    沈瑞张会皆知他这话八成针对的是寿宁侯建昌侯给姻亲求官的事儿,当年寿宁侯姻亲孙家兄弟在锦衣卫内欺负高文虎,还是寿哥替高文虎出头,教训了孙家两兄弟。这事儿闹得颇大,直惊动了弘治皇帝。

    两人都挪开目光,不好接话。

    少顷,寿哥转移话题,神色间一派得意,因道:“武学里评优的,想必也都是好苗子,放在二十六卫亲军里,朕也放心。”

    明初太祖所设上十二卫亲军,后成祖时增十卫,宣德朝增四卫,终成二十六卫亲军。只是随着内阁权势日重,许多说是上直亲军,却也归在了兵部里。如今小皇帝手中亲军力量就远不如国朝初年。

    这话言下之意,若能从武学里亲自挑选帝党好苗子入亲军,他日,这亲军还将是上直亲军。

    “正是如此,经了武学筛选出来的,必是英才,堪当重任。”张会深也知小皇帝心意与处境,便笑指着沈瑞道:“他们文人,进了殿试,由皇上钦点名次,便是‘天子门生’,如今武学结业时,不若也请万岁爷亲至,让咱们也有个天子门生的名头可好!”

    既是天子门生,自然是天子的人!便也只听天子的。

    寿哥笑得眼睛弯弯,连连赞妙。

    沈瑞少不得又挪用前世经验,支招将结业文书用织锦制成,皇上亲自授予,皇上每年几次检阅武学,亲授优秀学员奖牌等等。

    众人直聊了近两个时辰,犹不尽兴,只是回宫的时辰也到了,刘忠忍不住催请了两次。

    寿哥无奈,只好不再多说了,让沈瑞张会整理条陈出来,又指着张会道:“这事儿,交给兵部怕就办砸了,你得亲去盯着才行。就给你个钦差的身份,特事特办。”

    张会虽领旨,却苦笑道:“皇上,我一个小字辈的,去了武学,也只有听训的份儿……便是钦差……只怕……”

    沈瑞却想着之后的朝局,巴不得张会躲得远远的不卷进去才好,当下便笑道,“皇上不若另择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作正使,张二哥便跑跑腿,作个副使,若遇着长辈,不好抗声的,便请正使出面斡旋。”

    寿哥想了想,忍不住嘀咕道:“原本王轼是个好人选,只是他如今病重,委实没法子北上了。若要叫许进(兵部尚书)来作这正使,这事儿便又彻底归去兵部了……”

    他皱着眉头,半晌忽道:“先且张昇与王华吧,张昇身子骨也不好,便让王华多拿主意,张会你前后张罗些。”

    沈瑞和张会皆是愕然,不想放在兵部是正常心态,可……这等于交到礼部去了,这个,这个,也说不太过去吧。

    不过若是王华,倒也是便宜。且王华与兵部关系还是很不错的,说话也是方便。

    寿哥心情大好,摆手道:“你们也要尽快出个条陈来,日后细节,也要你们多参详参详。”

    两人相视一眼,齐声应是。

    张会先一步送了寿哥往外去。

    刘忠落后一步,与沈瑞相距不远,觑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近来风大雨急,叫家人莫要出来。”

    沈瑞心里一跳,不知道他说的家人是如今在外联络昔日同僚叙旧的沈瑛,还是说沈理、沈瑾等人莫要在朝堂上附和哪一方上书弹劾。

    随着变天的日子越来越近,沈瑞心里也是越来越急躁不安,今日也正好借着刘忠这句警告,回去与几位兄长说话,否则他还真没合理的理由去说服几人。

    只不过,真的能说服吗?

    沈瑛不在朝中无所谓,沈瑾到底是张鹤龄的女婿,张家于正德一朝也甚是校嚣张,沈瑾便也也无妨。

    沈理呢,作为谢迁的女婿,岳丈上书,他又岂会袖手?

    且便是没有这层亲缘关系,单就事论事,以沈理的刚直品格,遇到阉宦擅权,岂会不上书死谏!

    然谢迁是很快就要被撵出朝堂的,若是沈理这会儿随谢迁一党上书,只怕过后也要被清算进去……

    沈瑞压下心中烦乱,深吸了口气,轻声道了句谢,又随着往前走动,凝视刘忠背影许久,他也忍不住又低声道:“水深浪猛,师叔也多保重。”

    记得那一场,不止朝廷上文臣折损,便是宫中也有一批人被刘瑾清洗掉。

    刘忠如今跟在寿哥身边,已成心腹,刘瑾一时恐怕不会动他,但是他到底是萧敬的义子。

    虽说萧敬已出宫养老去了,对刘瑾构不成威胁,然那是前司礼监掌印,又是弘治皇帝托孤的大太监,刘瑾只怕也是心存忌惮,一旦大权在握,会不会伺机彻底剪除其宫中留存的人手也难说。

    “刘瑾……”他不自觉,竟将这个名字喃喃说出。

    刘忠眸子里闪过精光,回头认真看了沈瑞一眼,转而忽一笑,安抚的拍了他臂膀一下,却并未出一语。

    沈瑞愣了愣,随即也垂眸自失一笑。

    送了寿哥上车离开,回转屋中,沈瑞没有开始和张会继续讨论武学的事,而是极为郑重向张会道:“你近来可有宫中轮值?若能换班,便往武学那边去看看情况,也好日后计较。”

    张会初时还未明其意,奇道:“倒有三日当值,换班虽成,但皇上圣旨没下,怎么好就往武学那边跑……”

    说着说着,看着沈瑞凝重的面色,他忽然住嘴,半晌才用极低声音问道:“可是刘……?”他的声音也消失殆尽,只剩下口型表示,是不是刘忠传了什么消息。

    宫禁内外传递消息也是大忌,故此不能宣之于口。

    沈瑞微微点头,并不多说。

    张会自少年时便已入锦衣卫值跟在寿哥身边,宫中种种也是经历过的,深谙其间生存之道,因此也不多问。

    近来前朝乱纷纷,宫里也是一般,王岳刘瑾对立已久,要说王岳不会趁着外朝群起弹劾刘瑾之时做点什么,那就不是能进司礼监的人了。

    张会经了沈瑞两次劝,也不一门心思想在这时候趁乱收拾丘聚了。心道真到乱局时,还是躲躲为妙,莫要为暗箭所伤。

    他点了点头,道:“明日是我当值,这会儿也换不得了,过了明日便去与人调换去。且好歹明日进宫请皇上句口谕,也好有个由头往武学去。”

    可惜,他到底晚了一步。

    *

    翌日,张会留值宫中,被小皇帝叫去乾清宫东暖阁叙话,正在说武学之事,忽听外面小内侍仓皇来报刘瑾、张永、丘聚等八人求见。

    寿哥也是纳闷,刚应了一声,还没挥手叫张会回避,那边刘瑾等人竟哭着进来,扑倒在小皇帝脚下。

    这一来寿哥反倒不叫张会走了,眉头紧锁,微打手势让张会侍立自己身侧待命。

    张会心下也是突突直跳,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伏地大哭的几人,心下盘算众人这般到底为何,可有要暴起伤人的打算。

    然众人面相,又委实不像。

    张永一直伏地不起,瞧不着面目;丘聚涕泪横流显见是动了些真情;高凤今儿早上才因侄儿高得林被给事中弹劾,这会儿更是一脸灰败;其余马永成、谷大用等皆是如丧考妣。

    寿哥并不坐下,而是负手立在案旁,皱眉问道:“何事?”

    刘瑾一个头磕在地上便是“咚”的一声响,他已是许久没有恭敬到这种程度了。

    再抬头时,额角竟已发青,他哭得声嘶力竭,沙哑着声音,尤显得话语格外凄厉:“万岁爷,王岳竟勾结内阁,欲要了奴婢们的命,好剪除万岁爷羽翼,限制您出入!万岁爷,那飞鹰猎犬又与国事何干?!不过是他们寻的由头!若然容王岳这等人留在司礼监,事事与内阁勾结,皇命如何出得宫墙!”

    张会死死咬住嘴唇,眼珠子却几乎瞪了出来。

    而寿哥手边儿的茶盏已被拂落地上,跌个粉碎。

    窗外,秋风卷起,扫掉半树枯叶。

    夜色如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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