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6章 晚来风急(二)-《大明望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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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是改元后小皇帝第一个生日,论理说也当大办了,但是无论内宫还是外朝都知道如今国库空虚,大婚的银子还未尽数补齐,更别说做寿的银子了。

    因此今年的万寿圣节打着“先帝未大祥”的旗号,皇上不受贺,免百官宴,仍宴四夷朝贡使于阙左门,赐前来贡马及方物的朝鲜国王使者、乌思藏阐教王使者织金文绮彩币钞锭等。

    后宫这边,今年没有选秀这档子事儿,本也不必设宴,不过皇上表示后宫有了新皇后,特命四品以上外命妇入宫觐见,又许了皇后和贤德二妃家中女眷入宫叙骨肉亲情。

    连带着,太皇太后娘家王家也带了几个孙女进宫。

    这等事张太后岂能输阵,因此寿宁侯夫人也只得带着张玉娴进宫了。

    寿宁侯夫人本是怕了女儿的脾气,生怕她入宫见着吴锡桐再闹出什么来,这次金太夫人因着咳嗽不曾进宫,再对上公主、太皇太后,可没人为她母女护航,因此便想以女儿马上就要出阁婉拒的。

    但寿宁侯张鹤龄认为此次应召入宫能彰显前事已了、天家对此毫无芥蒂,且女儿嫁了之后也难得有入宫觐见的机会,还当在此时多在太后面前博些好感,日后于她于她夫君都有益处。

    寿宁侯夫人驳不得丈夫意见,又觉得女儿如今已心系状元郎,及笄礼上也表现得不错,因此虽有忐忑,还是带着女儿来了。

    宫宴未开前,先去觐见了张太后。

    张太后向寿宁侯夫人问了金太夫人的病情,而后就忍不住同她抱怨吴德妃来:“你那侄女真真是个榆木疙瘩,当初怎么选中了她呢!”

    张玉娴立刻竖起耳朵来。母亲为了宽慰她曾说过吴锡桐在宫中不受宠,她当时还顶撞回去,道是“谁叫你们选她入宫,若是我去才不会这般光景”云云,气得母亲直捶了她好几下。

    不过她也就是说说罢了,有了状元郎那般才貌仙郎,她也不稀罕入宫了——当然,她当初是希望入宫为后,希望皇帝表哥如皇帝姑父对姑母那样对她一心一意的,现在看来,既是还要有其他后妃分宠,甚至不能为后,那入宫对她的吸引力自然而然就消退了许多。

    这会儿听见太后姑母数落吴锡桐,她还是蛮高兴的,只要吴锡桐不好,她就高兴。

    寿宁侯夫人可高兴不起来,这到底是她娘家侄女儿,且是她选过来的,她可担着干系呢。

    她陪笑道:“她打小儿就是个木讷性子,这个,这个……待臣妾……”她本想说自己去教训吴锡桐,可话要出口方想起来那已是皇妃了,忙生硬的改口,道:“待臣妾去与德妃娘娘说说。”

    张太后恨恨道:“你可要好好说她!哀家原不指望她如沈家那妮子一般懂皇上心思,知道送个鹦鹉啊八哥的来讨皇上喜欢,她便是能学学皇后,知道绣个荷包扇坠儿的也行啊!你说她办的什么事儿,她竟绣了个一段《妙法莲华经》的插屏送去!说是祈皇上康健的,可这样的东西少年郎哪里会看上一眼!真是!气得人心口疼!”

    张玉娴口中含着一口茶汤险些喷出去,强咽了下去,不免呛了下,咳嗽起来。

    寿宁侯夫人回身瞪了女儿一眼,忙又向张太后陪笑道:“这孩子就是实心太过,不懂得那些……那些雅趣。太后娘娘莫为着她气坏了身子,待会儿我去与她说!”

    张玉娴紧抿着嘴,不让自己笑出来,哎呀,吴锡桐这个蠢货,白瞎了那样一副好皮囊。

    她忍不住摸了摸袖袋中的帕子,那是她将自己绣的荷包随着节礼送到状元府后,他与她的回礼。上好的松江棉布,绣得花间彩蝶双飞,只想着心里就泛着甜。

    张太后絮絮叨叨同寿宁侯夫人抱怨了好一阵子,张玉娴已是神游天外。

    少一时,吴德妃的家人入宫,由吴德妃引着过来与张太后请安。

    吴母原不过是个秀才娘子,进寿宁侯府都畏畏缩缩,更勿论进了宫了,到得太后面前,脸上笑容僵硬,口中连句囫囵话也说不利索了。

    吴德妃的两个妹子,一个十一,一个只八岁,更都是胆小如鼠,行过礼便畏缩不前,没有半点儿讨喜之处。

    张太后看着越发心烦,爱答不理,寿宁侯夫人却得打起精神来,语重心长“劝”吴德妃待皇上要尽心。

    吴德妃也一如往昔的温驯老实,静静听着寿宁侯夫人说教。吴母更是一句话不敢接。寿宁侯夫人也颇为满意。

    只是没多一会儿,坤宁宫便来人相请。

    太皇太后、张太后与夏皇后升座坤宁宫主位,沈贤妃、吴德妃分座下首,开始外命妇觐见仪式。

    待宫宴散了,外臣之妻多半辞去,剩下的大抵是宗室和贵戚,便也没那般严谨,老夫人们一处,小娘子们一处,三三两两相聚闲谈。

    淳安大长公主也带着孙女们进了宫,宗室贵女那边立时就以清河郡君蔡淼为首聚在一处,这一群便都是不待见张玉娴的,根本不理睬她。

    张玉娴也不想过去自讨没趣,环顾周围,王家吴家的她不喜欢,夏家沈家的她不认识,竟是个关系相好的人儿都没有,不免气闷。

    倒是沈贤妃活泼性子,还过来与她攀谈几句。

    张玉娴早听说这是个受宠的,方才又在太后那听了其邀宠的手段,如今见也是个美人坯子,心下不免打翻了醋瓶子——便是表哥不喜她,她也不乐见表哥对旁人好的。因此带搭不理的,也没怎么好好说话。

    吴德妃似乎瞧出了这边不妥,也过来笑着与张玉娴问好。

    沈贤妃见状,告了声罪,便笑盈盈的又往旁边去了。

    张玉娴冷眼看着吴德妃,想着她又蠢又不受宠,嘴角不禁挂上一抹讥讽笑意,凉凉道:“瞧着你这面色可不大好呀,可是进了宫水土不服么。”

    吴德妃微微一笑,脸上一派温婉,“也是本宫体弱,前次落水的症状还不曾养好。劳娴妹妹挂心了。”

    “本宫”、“娴妹妹”这样的词儿一出来,张玉娴就忍不住变了脸色。当初,这不过是个丫头下人一般的东西,哪里敢叫她妹妹,还不是恭敬的一口一个二姑娘叫着,如今,还敢自称本宫了!

    “你倒是命大。”她冷冷讥刺一句,心下真恨不得其那日就淹死了呢。

    吴德妃宛若没听出她话里恶毒之意,依旧笑得恬静:“是呐,也是因祸得福,若非那一场祸事,皇上也不会知道本宫,本宫也无缘侍奉天家了。”

    张玉娴已是脸色铁青,那日的种种又浮上心头,被皇帝表哥拒绝的羞恼、被赵彤那个贱人羞辱的惊怒……

    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垂眸盯着上面的双飞蝶,这才一点点平复下心情。

    她还有那般神仙人物一样的状元郎呢!吴锡桐入宫有什么用,还不是不讨皇帝表哥喜欢,日日独守空房,瞧着一脸菜色,哪里瞒得过人去!

    吴德妃扫了一眼那帕子上的花纹,因笑道:“瞧这鲜亮的活计!娴妹妹的手艺可大有进益呐。”

    张玉娴这样的出身学学针黹女红不过是做做样子,哪里又用得着她们亲自动手做什么,那手活计不过做做样子,勉强能做一两个荷包小件罢了。

    知道吴锡桐语带讥讽,张玉娴却哼笑一声,故意抖了抖,淡淡然道:“这是松江过来的贡品罢了。”

    松江棉布,沈家。吴德妃笑意更深了些,口中话语带着惋惜,“本宫还算是身子硬朗的,可惜了杨家妹妹却是缠绵病榻,入宫前去探望她,还不大见好。”

    张玉娴心下暗恨,她有如何想有这么个仇家妯娌!好在那兄弟已过继出去,又分了宗。不然这么个嫡出弟媳戳在面前还真是不够碍眼的!

    “是么?”不过这点子事儿也不会让她动怒,张玉娴故作淡然道:“到底是那边儿族人,我如今不大好管的。”

    吴德妃点头道:“是呢,本宫险些忘了,再有几日便是娴妹妹出阁大喜的日子。”她笑着向身后随侍的宫人道:“本宫给二姑娘的东西可带过来了?”

    那宫人应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来。

    吴德妃笑着亲手解着锦囊,道:“这也算不得添妆,正日子时,本宫等必要老娘娘、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与娴妹妹添妆的。这不过是本宫一点小心意。”说话间从中取出一块薄纱,上面蝇头小楷工整绣得一篇《心经》,“与妹妹作个团扇的扇面,闲时顽罢。”

    张玉娴黑了脸,冷冷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吴德妃叹了口气,道:“娴妹妹,你我在一个府里住了那些时日,姐妹情深,不日你便要嫁作沈门妇,今日一别,又不知多少年方能在宫中再相见。本宫心中万般不舍,这块纱便作个念想吧,本宫也会日日诵心经祈佑妹妹康健平安。”

    她的话语又轻又柔,却在几个词上有意无意咬了重音,好似情深意重。

    张玉娴却是咬紧了牙关,死死攥着那块蝶双飞的帕子。

    不知多少年能再在宫中相见!

    这是讥讽她夫君不过是个六品,她至多获封个安人,根本没有入宫觐见的资格!

    她未嫁时,是太后的亲侄女,是侯府的千金,出入宫闱也被当作娇客,众星捧月。

    她出嫁了,便只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太太,见到小小宫妃都要大礼参拜。

    她如何甘心!如何甘心!!

    才貌仙郎又如何,他要多少年才能爬上高位,给她尊荣地位?!

    好恨……好恨!

    *

    沈贤妃根本没走远,虽与人说话,眼角余光也盯在吴德妃身上,她身边的宫人离那边更近,都竖着耳朵听动静。

    当宫人将对话悄悄传到她耳朵里时候,她无声无息笑了,笑得眉眼弯弯。

    站在她对面的两个王家姑娘不明所以,但见贤妃娘娘笑了,便也只好陪笑,因问道:“可是有什么可乐的事儿?也请娘娘说与我们听听。”

    沈贤妃却收了笑,一本正经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一句俚语来。”

    两个姑娘面面相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沈贤妃身后桃蕊紧张的手心都是汗,生怕这嘴没把门的小姑奶奶再说出什么浑话来。又忍不住去瞪了那贤妃新提拔的宫人一眼,不知道主子什么性子么,还敢瞎来碎嘴!

    沈贤妃这次却没有浑说,只俏皮的眨眨眼,甜甜的一笑。

    那两个姑娘自然也不敢追问什么。

    待又寒暄了几句,各自走开,觑着周围没人,沈贤妃忽凑近了桃蕊,笑嘻嘻道:“本宫幼时随父亲在知县任上,自乡间听来句俚语,叫‘咬人的狗不叫’。”

    桃蕊吓得腿都软了,脸色煞白,口中不住念佛,“好娘娘诶……”您可千万别胡说八道。

    沈贤妃兀自甜笑。

    看吧,果然世事无十全,纵然是才貌仙郎,比翼双飞,也到底,意难平呐。

    她贴着桃蕊的耳朵,压低声音道:“且看着吧,有得热闹了。你也记着,今后,咱们也得提防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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