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6章 晚来风急(二)-《大明望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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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会耸耸肩,不置可否,不过想了想也道:“在那边置庄子到底有一样好处,总归没人往那边查你多少田亩去。”
他起身瞧了瞧门外,才回身压低声音道:“这次德清长公主府被黄锦那蠢材牵连,也是气得不轻,仁和大长公主也往淳安大长公主那边哭去了……这会儿宗室都在骂内官,说内官惹祸却是宗室来担。淳安大长公主得赐皇庄最多,也被捎带上了。蔡家兄弟来与我喝酒,旁敲侧击问了辽东的生意,似有掺一脚的意思。”
沈瑞听得内官,眉心就是一跳,算算日子,很快就要到了历史上正德初年最大的转折点——就在十月,内阁进谏欲诛八虎,反被八虎算计,最终阁老刘健谢迁告老还乡。此后刘瑾秉政,大明也进入了黑暗时期。
如今的文臣发起弹劾内官的舆论战,正是诛八虎的前奏。
若说民变,沈瑞还有心想写法子看看能否挽救一二。
可若说到这场政治上的地震,他却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莫说他沈瑞只是个秀才身份,便是如四朝元老、首辅刘健不也黯然退场……
他所能做的,也不过是让身边想守护的人远离这场漩涡,比如老师王守仁。
“辽东地广,买卖众多,也不是一家两家能吃下的,他们既看中辽东,同来经营也好。若是通过他们,使得辽东获朝廷重视,政策优渥,市面繁荣,与我们也是极大的好处。”沈瑞缓缓道。
他凝视了张会良久,终是道一句:“朝中的弹劾的事,孰是孰非,都与咱们不相干,二哥,你可别一时义气一脚踏进去。”
张会愣了愣,干笑两声,并没有应答。他原真有心借机收拾一下丘聚,替三叔报仇的。
沈瑞盯着他的表情,见他颇不自然,便猜出一二,心下叹气,此时,实在不是好时机。
“二哥,我们不是都把话说透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你有了地位有了能力,什么仇报不得?”沈瑞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二哥,听我的,现下,不是时候。勿论谁说什么,谁问什么,你都不要沾。哪怕,皇上问你,也什么都不要说。”
他自然不会将那日寿哥来问他的话告诉张会。至多也只能提醒到这里了。
张会亦是聪明人,且陪伴寿哥多年,对寿哥的脾气秉性也是熟悉,张会愣了愣,很快也反应过来,他咬了咬牙,挤出个笑来,道:“皇上不是都升了我的官?这事儿,原也是三叔有错处,不愿被人抓住。”
话是这样说,他却也整整衣襟拱拱手,认真道:“二弟放心,我理会得。”
沈瑞松了口气,道:“二哥别想偏了,不相干,我只是与你提个醒。”
张会却哂然一笑。
*
大时雍坊,丘聚的私宅
一个薄薄的账本被掼在擦得光可鉴人的青砖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啪”声。
张会已经下定决心先不同丘聚计较,可丘聚这边却要和他好好计较计较的。
事关银子,便是大仇。
他恼怒的声音充斥着房间,“接手铺子的时候你怎么同我说的?几个月的功夫就弄得乱七八糟。你们家怎么做到扬州首富的?那经商的手段都是吹出来的?”
面前跪着的珍姨娘身子微微颤抖个不停,紧紧按着地面的双手上隐现青筋,却是死咬着唇,一声不发。
丘聚只觉得最近处处不顺,本是要阴王岳一把,不想着老小子居然能断尾求生,干净利落的把那侄儿给撸了,倒闪了他一下。
然后英国公府居然认怂,没和王岳对着干,竟然因着这份老实,让张会那小兔崽子升了一级。
真是气煞人也!
倒是他丘聚处处不顺,张永这狗东西投靠了刘瑾,两人联起手来,查常平仓这样的肥肉他的人连一口都没咬到!
王岳这老不死的也开始了反击,处处给他下绊子,导致东厂最近的几桩事没料理好。寻常也没什么,可不知怎的,一两桩事竟惹得小皇帝不高兴,那便是天大的事儿了。
到底是做奴婢的,他忙不迭搜罗起好玩的东西来,以求固宠。
可宫里的事儿不顺当,家里的事儿竟也不顺当,他那绸缎庄其实说不上赔钱,只是没有大赚特赚,可这没赚就是大罪过——没银子他还怎么去搜罗好玩的东西给小皇帝?!
再探绸缎庄没赚的原因,还不就是张永进言那个禁止庶民穿绫罗,多少白身的富户都从他绸缎庄里转去了张会那小兔崽子的棉布铺子!
这小兔崽子还利用张永在辽东的关系弄回不少貂皮狐狸皮来,这一冬生意又要红火了。
丘聚真恨不得让手下番子去抄了张会那铺子才好,越想越恼,抬起手来就将手中个青玉把件摔到珍姨娘头上去,厉声道:“你这没用的东西!”
珍姨娘吃痛,身子一歪,但很快又忍着疼重新跪好,额角已是淤青一块,越发衬得她肤色惨白。
见着伤,丘聚心底倒是升起一阵快意,他猛站起身,走到她身边,一把捏起她的下颌,正待放几句狠话,忽然门外轻叩,心腹仆从在外轻声道:“老爷,内官监谭良有急事求见……”
丘聚微微皱眉,片刻又冷笑一声,道了句“去外书房”,也不再理会珍姨娘,掸了掸衣襟,抬步往外走去。
外书房里,瘦瘦高高如竹竿子一般的谭良这会儿身子弓得成个虾米,跪在丘聚脚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苦求道:“祖宗,亲祖宗,就看在小的干爹与您这些年的交情上,求您老高高手拉小的干爹一把。”
这人乃是内官监左少监崔杲最得力的干儿子。
崔杲于七月间被派往南京织造彩妆叚匹,当时就引起朝臣不满,盖因这彩妆叚工艺复杂,一匹就要动用数十人半年之工方得,而这样费时费力的东西却多用来赏赐。
故此工部尚书曾鉴曾上本,伏望躬行节俭,止用织金叚匹,六科给事中、十三道御史等亦具奏。可惜小皇帝并未听从,依旧派了崔杲出去。
崔杲身在南京,京中的消息也就不那么灵通,织造上的银子不足了,想着小皇帝大婚正是喜庆的时,许是要什么都能应的,便上了折子,奏讨长芦往年支剩盐一万二千引。
等折子一路快马递进京了,正赶上京中大佬们声讨内官,这折子正正好成了大好罪证。
工部尚书曾鉴、户部尚书韩文连带着六科给事中、十三道御史,没一个不上折子弹劾的,连内阁三位阁老都发了话。
崔杲人在南京没那千里眼顺风耳,他在京中那些捆在一条绳上没法子转换门庭的徒子徒孙却不得不奔走起来。
尤其谭良这样的死忠,平时给崔杲做了不少脏活儿,满头都是小辫子,崔杲一倒他也得跟着玩完,便只能竭尽全力去营救干爹以图自救。
丘聚眯起狭长的眼睛,看着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谭良,口中却全然是对晚辈的语气道:“良子呀,这话说的,你们内官监的事儿,哪里轮得上丘某插手?你刘爷爷不生撕了我。”
谭良哭得更大声了些,口口声声“祖宗慈悲”。
他当然头一个就去找了刘瑾,当初派崔杲出去的可不正是刘瑾。
谁知道刘瑾这会儿抹脸不认了,还骂了谭良个狗血淋头,直说崔杲蠢材,谁许他讨盐引的,这会儿被参死了也是活该云云。
讨盐引固然是崔杲自作主张,可问题是,不讨盐引,哪儿有银子给您刘祖宗上供呢!谭良有苦说不出,被刘瑾的人打将出来。
他再去求张永,张永根本不见。
顺着排名往下来,高凤马永成最近都不得意,实在没法子了,他才来找丘聚。
他也知道丘聚是诸人中最心黑手狠的一个,要不怎么掌得了东厂!这会儿怕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咬咬牙,他哭腔未褪就低声道:“不瞒祖宗,织造有一批上等文绮,不日就到通州。小的这儿也没什么路子好销,听闻祖宗有个绸缎庄,小的腆着脸求祖宗帮忙……”
丘聚扬了扬眉,咂咂嘴道:“南京织造来的,莫不是贡品?良子,你这是要害丘某啊。”
谭良连忙道:“给小的一百个胆子小的也不敢啊……真个不是贡品。不过祖宗您见多识广,一看就知,是正经的好东西……”
说什么不是贡品,其实就是贡品里抠出来的东西。一般这群外差的太监出去办差,都是要加大了数额要贡品的,满额缴贡,余下就落进这些他们口袋里。要不怎么是肥差呢。
丘聚心里明镜儿似的,这就是崔杲备着给刘瑾的孝敬,只怕谭良还没张开口就被刘瑾撵了,这才拿来孝敬他。
他正恼绸缎庄没赚足呢,这不就来了。
不过光这样可不够让他丘某人出手的。
他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两声,忽道:“我这儿到底是庙小,良子你可曾去拜过王岳王公公啊?”
谭良一双绿豆眼瞪个溜圆,哭也忘了,不过到底是干脏活儿干惯了的人,内里的关系都掰扯得极清楚,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就品出点儿味儿来。
他膝行两步,凑得更近了些,谄笑道:“祖宗您也知,王公公那门可不好敲,小的只同王公公那侄儿王锐喝过两次酒,王锐最近……心情不太好,总说些浑话,唬得小的也不敢去了。”
丘聚瞧着谭良半晌,忽而笑了,如拍狗头一般拍了拍谭良的脑袋,笑眯眯道:“良子,你干爹还真是养了你这个好儿子呀……”
约有半个多时辰,谭良才从丘宅离开。
丘聚的情绪已经转好,踱着方步回了后院,进了门却见珍姨娘还跪在原地。
她脸色比先前更白了三分,额角淤青越发重了,尤显触目惊心,身子孱弱摇摇欲坠,却仍挺着没动。
丘聚走过去,轻轻踢了她一脚,道:“起来。”
珍姨娘却是腿已跪得麻了,半晌没能爬起身来。
丘聚也不理会,坐在主位上,由着丫鬟上了茶,润了几口,才缓缓说:“明儿通州过来一批上等文绮,你安排人收了。”他顿了顿,又强调道:“是贡品一般的品相,什么人能卖什么人不能卖,你得心里有数。”
珍姨娘已深知期间门道,深吸了口气,垂头应了。
丘聚点点头,打发她去了,却又在她临出门前轻飘飘道:“十月初二,寿宁侯府二小姐出阁,打点出一份礼来送去。”
珍姨娘的腿脚俱都跪得麻,这会儿这种麻木酸疼席卷了大半个身子,无论是脑袋还是这颗心,都是木木的。
她扶着门框,缓缓挪回身,又应了一声。
丘聚方凉凉道:“这批货,你可得用心些,卖出个好价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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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四,万寿圣节。
去年是小皇帝登基后第一个生日,但因着先帝梓宫并未发引而不曾大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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