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河流-《绍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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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也就是十三四万的战兵吧。”叹了口气后,洪涯忽然反问。“都说赵官家这次有战兵十七八九万,那敢问虞探花,此战御营到底是十七万还是十八万,又或者是十九万战兵呢?”

    “有二十万!”虞允文平静以对。“曲都统带来了两万还多。”

    洪涯连连摇头,懒得争辩。

    二人再度在帐中沉默了下来。

    但很快,虞允文忽然又问:“燕京新军到底有多少,前面打这么急?为什么不一起过来?是赶不及吗?”

    洪涯眯了眯眼睛,刚要说话,忽然间,帐外又轰然起来。

    这位金国枢密院都承旨心下一惊,赶紧扔下虞允文出帐去打探,却又闻得‘韩王自上游渡河,大举来攻’的消息。

    这个韩王当然不是吴玠,而是韩世忠,也只有韩世忠,能对金军留守辅兵与签军造成这种级别的轰动效应。

    很显然,在呼延通与拔离速交战后,御营左军剩余各部也在渡河后毫不迟疑,选择了直接进发,到此时必然已经与金军左翼重兵集团爆发了全线接战,最起码韩世忠本人的大纛已经出现在了战线上,否则绝不会引发这种级别的震动。

    “那是突合速?”

    满地绿苗的平野之上,天下无双的大纛之下,身材高大的韩世忠未带面甲,直接驻马在雨势微微变大的细雨之中,然后伸出带着皮制手套的一只手,指向当面金军。

    “是。”

    王世雄身为亲校,自然应声而对。

    “怪不得呼延那厮直接就砸上去了。”韩世忠嗤笑一声。“不过我听人讲,突合速虽然瘸了,却也稳妥了不少……如何列个拐子马,却要将本部扯的这么开?七八千人,展开了四里路?”

    王世雄当即沉默。

    “应该是后方部队未到,不得已如此。”不止何时转过来的解元忽然出现在不远处。“哨骑说,南边并列的两个万户,加一起也不过展开四五里路。”

    “这就是战机了。”韩世忠再度失笑。“我早就说了,王夜叉是个好汉,这必然是他在石桥那里突击额外扯住了原本要往这边并行的一个万户……这是战机!”

    言到最后,笑容已经变成狞笑了,而言语一停,这位秦王殿下便直接挂上了铜制面甲。

    解元以下,所有人一起挂上面甲,然后俱皆肃然无声,等候军令。

    “没什么可说的!”韩世忠以手指点。“背嵬军随我来,以骑制骑,正面突过去,毁他拐子马一角,剩余全军交予解元统揽,却只有一个专们的要求,那就是务必随后遣军顶住这边破掉的侧翼,让他不能再伸展出来!”

    “喏。”铜面后的解元平静做答。

    “对了。”就在韩世忠勒马启动了两步之后,却又忽然回头叮嘱。“蒙古轻骑将渡,但我信不过他们……让他们去最南边,让李世辅的党项轻骑为我后援!”

    “五个放心。”解元依然冷静。

    片刻后,刚刚渡河,尚未汇集齐全的御营左军背嵬军便直接沿河发动突袭,目标正是突合速为了控制战线而过分延伸的右翼拐子马。

    正所谓,桥上之人看风景,却不知自己也是他人风景,就在韩世忠盯着突合速的阵势,迅速确立了战术的同时,突合速当然也注意到了那面大纛。

    而且,从第一时间,他便有些慌了。

    无他,迷信也好,战绩也罢,没有人可以忽视那面‘天下无双’的大纛,也没有人可以忽视韩世忠的御营左军以及他的背嵬军……桥山战败后,突合速再也不觉得自己比谁更强……但是问题在于,他除了这么做又能如何?

    下着雨,侧翼洞开,面对着兵力远少于自己的呼延通一部,他有什么理由不把阵型铺开以防万一?

    但是,韩世忠来的这么快,行动的那么果决,他又能如何呢?难道这时候再把侧翼收拢过来?露出空当让韩世忠直接突?

    说到底,打起来突合速才意识到,从王德到呼延通,再到韩世忠全军……这一战,宋军气势汹汹,其势宛如必得!

    “万户。”就在韩世忠大纛开始缓缓提速的时候,那名汉军猛安喘着粗气靠了过来。“怎么办?”

    “宋军渡河太快了,事到如今不可能再指望着推进向前了,我去右边骑步结合处,你去左边骑步结合处。”突合速回过神来,勉力平静以对。“各司其职,保住阵地为上……”

    “这便能拦得住韩王突破咱们右翼拐子马?”汉军猛安还是完全不安。

    “右翼本就是给仆散背鲁那厮擦屁股的……”突合速只觉得自己脚面痒得厉害。“自有他从后面拦住韩世忠,咱们自己守住阵地不退,便对得起所有人了!”

    汉军猛安这才无话,只是匆匆往左翼骑步结合处而去。

    片刻之后,突合速刚刚抵达右翼骑步结合处,便看到那面大纛领着数千铜面铁骑从自己更右侧,几乎是临河的部位,直接冲锋而来。

    相较于区区一翼的拐子马一角,这支铁骑,明显数量更多、甲胄更全、士气更盛、战力更强。

    两军相交,突合速几乎是强迫自己去看临河交战地段。

    但是毫无悬念,那面大纛一如既往的宛如尖刀一般,撕裂当面之众,直接突破了过去……只能说作为敌人,你永远不要怀疑韩世忠。

    当然,这种近乎于推脱的感慨马上就消失不见了,因为另一支御营左军下属部队即刻涌上,几乎是尾随着背嵬军顶到了他的右翼空当,呼延通也如什么阴魂不散的东西一般,直接随着他的将旗偏转,转向此处。

    这让突合速意识到,所谓各司其职的时候到了。

    然而,暂且不提韩世忠因为王德隔空掩护成功大举渡河,并发动全线进攻,只说石桥处,王德却已经陷入到了彻底的苦战之中。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王德只率本部四千众孤军渡河,虽然一开始便先声夺人,可一旦其部整体过河失去后援,自然乏力。与此同时,当面金军却可以源源不断获得支援。

    甚至不用那些支援,阿里部本身骑步战兵就有八千有余,是王德部的两倍。

    隔着微微变密的牛毛细雨,远远望去,王德的旗帜虽然还在往来不停,但明显已经缓慢迟钝了许多,其部一开始的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也因为兵力上的压制渐渐难显。

    “王子华(王德字)国家大将,不可轻失。”获鹿城大寨侧前方,龙纛旁,一个以杂物、木料、泥土匆匆堆砌起来的人造‘望台’上,被人搀扶着的吕颐浩扭头与身后坐在那里的赵官家进言,丝毫不顾早间在军议中正是他严厉宣告,任何人都不要指望援兵,哪部都可以全军覆没。“若有可能,官家还是应该尽量救上一救。”

    狭窄而凌乱的人造望台上,摆着一副孤零零几案,案上正是那壶蓝桥风月与那个孤零零的杯子,杯子尚有半杯残余,却不知是雨水还是酒水,已经换上甲胄的赵玖正盘腿坐在几案之后,此时闻言微微蹙眉。

    他当然也想救下王德,以防士气损伤,但问题在于,拿什么去救?

    在上游六万部队全渡并发起攻击之前,提前出兵是不可能的,这将直接打乱当面主力部队的进军计划,之前军议时的严厉要求也将成为笑话。

    可若是放任战事这么下去,或许王德部的部属是能够按照原计划等到预定的大进军的……毕竟,这种满是重甲的战场之上,只要不陷入崩溃和混乱,想大规模减员都难……而且还足以倚仗一开始的推进换取不吃亏的敌军减员。但这样,王德父子三人就很危险了,因为很明显就能从将旗的移动轨迹上看到,他们父子三人一直在最前线往来冲杀不断。

    这种情况下,一旦疲惫下来,稍不小心,被金军当做首要目标的他们便会杀身成仁。

    而这,也是自古以来先登之士与陷阵之士在军中被尊重的根本缘由——先登陷阵之勇固然豪气,可背后是血淋淋的巨大死亡风险。

    疑难之中,赵玖只能转向身侧侍立的刘晏,稍作询问:“平甫,能不能让李彦仙集中一些弓弩手隔河压制,划出一片安全区来?”

    后者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好让官家知道,雨水越来越密,而雨水对弓弩最大的影响便是让弓弦受潮发软,弓弦一旦发软,射程便会大大减少,这般隔河抛射,将弩机裸露,怕是不过三矢便要被打湿,届时不足以遮蔽我军不说,反而容易因为射程变短、精度不再而误伤。”

    “派些许精锐从石桥支援呢?”一旁的首席学士范宗尹忽然插嘴。

    “太少不足以压制金军,便没有太大意义;太多的话便很可能引来当面高地上的金军主力,弄巧成拙。”刘晏平静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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