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五章 山重水复(一)-《大明望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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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熙却闲适的整了整衣襟,道:“你且放心,我往沈参议府上去,回头便去寻你。”
这沈参议,说的乃是苏松沈氏先前的宗子,长房长子沈珹。
沈珹当年外放山西为布政使司右参议,因着赈灾有功,借着京察打点一番,转了左参议,只是离着参政始终还差一口气。
自从沈家分宗贺家倒台,沈珹与其他兄弟就越发远了,如沈瑾沈瑞成亲都是礼到人没到,寻常节礼也只是平平。
不过,赵弘沛到山西时也曾带着李熙拜访过沈珹,沈珹倒也没拒之门外,相反,倒是搭手帮了些小忙,彼时还让沈瑞沈理十分诧异。
这些内情,如邢大桩这样的人是不会知道的。
若是田丰在,许会仔细斟酌这种时候让不让李熙去找沈珹。
可在邢大桩眼里,沈珹就是沈家人。
顺风标行有沈家一大股,他邢大桩如今端着的是沈家的饭碗,李熙去找他东家的族人,那他有啥好斟酌的,好生备礼也就是了。
沈珹置的宅子离布政使司略远,外观不大起眼,内里园子陈设亦是寻常。
而沈珹本人一身家常道袍,看上去朴素得简直不大像江南望族子弟。
李熙却是知道,这位在山西任上绝没少捞。
人都道山陕边关,是苦地方,可实际上,山西的豪商,家资丝毫不逊于江南!
山西平阳汾州之地一直较为富庶,也有经商的传统,平阳的解州还有着现下山西最大的盐场。
潞安泽州则自古便是南北转运要道,又有丝绸产业煤铁冶业。
尤其泽州大阳镇冶炼发达,手工制针那是享誉天下。
当初山西行省提出“开中法”,便是这四地商人最先响应,亦最早获利。
尤其解州的盐,使得盐引不必非取“淮盐”,更为这些晋商提供了便利。
这四地商人由此崛起,时人笔记称“富室之称雄者,江南则推新安,江北则推山右(山西旧称)。山右或盐,或丝,或转贩,或窑粟,其富甚于新安。”
“平阳泽潞豪商大贾甲天下,非数十万不称富。”
即使后来开中法停了,那商路已是趟出来了,至今往蒙古去的商路仍牢牢掌握在几大豪商手里。
这些大豪商当然也会各找靠山,且山西官场上上下下自然也都会打点到,处处有人给撑腰。
是以赵弘沛李熙虽可称一句侯门公子,背后也有大势力,却也是强龙难压地头蛇,动不了这些商贾分毫。
想从这些人手中拿下最赚钱的通蒙商路来“为皇上分忧”,那是别指望了。
沈珹倒是帮赵弘沛牵线搭桥过,将他们引荐给一些商贾,边贸没指望,倒是把山西的一些特产运往山东销到海外也算过得去的买卖。
因打过交道,李熙登门,沈珹便十分和气。
然当他看到了那信笺上的内容,那笑容便凝在了脸上,立时便打发走了一应伺候的下人,又叫人远远守在院子里。
沈珹语气极差,近乎训斥道:“布政使司衙门还不曾收到信报,这是哪里来的消息?这种消息也是能混传的?!还巴巴送来本官门上!”
李熙毫不在意的一笑,道:“咱们顺风标行和八仙车马行的消息,沈大人还不知道吗?左不过这一两天,衙门大约也会有信儿了。”
他倾了倾身子,道:“我这不就紧着来找大人,好叫大人早做打算。”
沈珹其实心下对这个消息信了十成十,面上却仍是黑沉着脸,冷声道:“李公子莫要玩笑,山西府有何打算自是要布政使大人做主,本官岂有越俎……”
还不等他说完,李熙已抢着道:“我已着人看着晋王府和庆成王府了。”
沈珹登时脸色大变,拍案怒喝道:“你好大的胆子!”
李熙哼笑一声,道:“朝廷诸公对宗藩一向慎重,这个我是知道的,不过大人应更清楚,这几年来,庆成王府惹了多少祸端,皇上申饬了多少回?”
庆成王府那些仪宾作奸犯科委实太多,皇上厌烦庆成王府也是摆在明面上了的。
实际上,庆成王府又何止几个仪宾为恶呢!
当初南海郡君闯去京城被遣返回庆成王府并下旨问罪后,庆成王就曾上书痛陈他子女儿孙不孝,说了包括南海郡君在内的许多郡君乡君及镇国将军朱奇滔朱奇浙等诸多不法。
虽说当时是以退为进吧,但也确实就是有那么多不法事的。
庆成王有多少子孙呢?现任庆成王朱奇浈记录在册的成年子女就有九十多人!
据说首代庆成王有子百人。
庆成王乃是晋王一脉,晋王系共有郡王二十四位,这子嗣不是一般的繁茂。
那些郡王将军县主郡君纷纷出去建府造宅,如现下的汾州城有半数地方是庆成王府的,另半数呢,属于另一位晋王一系郡王——永和王。
除了官衙还在城中,百姓都被挤到边角地方了。
这样多的龙子凤孙,哪个不是眼高于顶,视百姓如家奴,为祸地方的事哪里会少了。
冒出头的被申饬的不过是一个庆成王府罢了,可实际上,山西宗藩实是大问题。
“皇上的意思,大人不知道?”李熙直视沈珹,咄咄道。
沈珹一时语塞,进而有些恼羞成怒,拍着案几喝道:“李公子倒是要来教导本官了?!”
“不敢。”李熙说着不敢,却不曾移开视线,口中更没有半分退让,道,“山西宗藩如今是个什么境况大人不知道?”
“山东清丈田亩,宗藩那边清出来的千顷有余,这还是不好从严呢。山西可敢清丈?”
“我细细查算过,山西境内有亲王府三,郡王府七十四,藩府宅邸逾三千!(指辅国将军县主郡君等的宅邸)”
“而庄田,仅晋王府就有四千余顷,各亲王郡王将军县主合计只怕不下两万顷!”
“大人在山西多年,熟知山西民情,这山西,一共有良田多少亩?”
“夺了田,还要争水,百姓要么没田,要么有田无法引水浇田,一年又能得多少收成?”
“有了收成,又有多少如当初南海郡君仪宾那般兜揽解纳税赋敲诈勒索小民的?”
“‘民以食为天’‘地为民之命’呐,大人!”
一句句皆如利箭。
刺得沈珹一句也答不上来。
这是多少年积弊了,打宣德年间起就是困扰山西的大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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