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4章 向海而生(五)-《大明望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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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山东也不在任何一位阁老手中,布政使司、按察使司要员多是如袁覃这般无门无派的。
这般局面不免让人思量。
上个月京中就有消息传来,说皇上亲将户部山东清吏司郎中换上了登州知府沈瑞的原生兄长小沈状元。
这小沈状元,也是外戚张家最拿得出手的女婿。
由此可知皇家对登州的态度了。
外面又喧嚷起来,却是另一辆开往府城方向的驿车到了。
这一趟车上人却是不少,要入府城的,大抵带着些货物,那小金哥拿着两大筐喜蛋,眼见没法安置,便不上车了,表示要坐下一趟,又实在不行就回家去赶驴车。
那驿车满载而去。
那文士瞧着小金哥忠厚老实的样子,笑了笑,招呼道:“小哥儿是要进城?不若与老朽同车而行?”
小金哥忙连连摆手道:“这如何使得,俺这,俺这,再弄脏了先生的车……”
那文士摆手道:“老朽自外乡来,正想向小哥儿打听打听本地风物。”说着叫车夫去赶了车来,邀了小金哥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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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上,小金哥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讲起来。
“如今不止八仙一家车马行了,又起来了“通途”、“康庄”等好几家,俺们蓬莱县一般的村子都设了站点,驿车也多,车钱也便宜,按远近算钱,十几、二三十文这样。”
“比单雇车便宜得多呐,车上下都有架子,像俺这样带些货的,都不加钱。俺们出门都等驿车的!平时还给捎东西呢,也不贵,方便得紧。”
“驿车都改装过,加了厚垫子,宣软着呢。这路就是今年翻修的,和泥加了碎石子儿呢,不汪水泥泞,不起尘土,又平整,也不大颠簸了。”
“那个驿车的棚子是席子,遮阳还通风,俺还编过卖给车行了咧。”
“对,车头那个是风车,他们叫它风扇。车一行,风车转,便有凉风吹来,跟扇子似的,凉快!是那几位京里来的工部大人带着鲁班学堂的工匠琢磨的。”
“那些大人们真个厉害着呢,农具不说,还造了水车,还修了水渠!如今俺们就靠黑水河引来的水渠浇地呢!是,今年是旱,黑水河水也少了,俺们那边水渠也快断水了,不过打了深井,倒也还能顶一时。”
“嗯,这几年一直是旱的,地里收成都不好,年初时子粒都险些被吃干净了。好在沈大人来了,建了朱子社仓,贷了子粒、耕牛与大家,总算没误了春耕。”
“俺家啊,俺家有十五亩地了。嘿嘿,原是有六亩的,后来沈大人清丈了田亩,有个大户在俺们村有隐田,被清出来,低价发卖了,俺家也跟着买了几亩。嗯,是,好多人家都买了呢。”
“府衙说开荒免税三年,包山种果树、养山蚕也减免税赋,哎,好些个惠民的政策呢,大家伙儿耕种得更起劲儿了。俺家没有山地,俺家劳力少,俺出来做工,家里地都打理不上,也就没包山。”
“今年还是补种了些䅟子,这东西好活,能救荒。沈大人说了,若是粮米有余,俺们不吃,䅟子还能喂牲口,今年还是要从辽东买牲口的,明年俺们就有更多牲口耕地,更省人力!像俺家这样的也不怕了。”
“沈大人说古书上说‘麦豆轮作,既高产,又养地。’那些个‘专家’就教俺们‘正月种春麦,二月布谷及黍、稷、芝麻、枲,三月种火豆与禾,谷雨前种棉,收麦后种豆,黍后俟,秋社种麦,又有冬麦,俱来年五月初收耕,有春耕、秋耕,可两年收三茬。’”
“嗨,这些也只是试种,这不才头一年,沈大人说得先试试,若是果然好,再慢慢推广全县,又说各地水土不同,也未见得就都适宜,还得一点点试着来。”
“流民啊,流民来了俺们咋不怕呢!都说流民抢粮食呢。不过听说在招远县就叫沈大人派人给降服住了,这一路过来相安无事。府衙集中安置的,那叫什么,以工代赈?就是让他们替各社仓打深井、修水渠,搭桥修路什么的。”
“俺们水渠也他们修的。俺们赵家屯还差着,那边李家屯这天儿能有收成,全靠这些个流民了,所以原本不服他们落籍登州的也都不说话了。”
“落籍,怕啊,怕他们抢俺们社仓、抢积善堂的救济啊。对,就是善人们捐银捐粮的积善堂,专救济登州百姓的,在登州做了可多好事了,等到了城里您看就知道了,府城现今可干净齐整了。”
“流民全被赶上海岛了?没有,没有,您这听哪儿说的啊。是有些上海岛了,但还有好多本地人去了。府衙说上海岛开荒免税赋五年呢!房子也是府衙给建,还给发口粮子粒、赁耕牛。有好些个没有地的呢,谁不动心?好事儿且轮不上流民呢。”
“倭寇?登州都多少年没倭祸了,而且听说现在水师操练着呢,大家不怕的。再者,说句不中听的,先生您想,那些没地的人,也没什么家底,过去了房子地都是官府给的,真有倭寇来了,人躲起来就是了,没什么怕抢的。”
“是,岛上地力不足,也有盐碱地,不过也有好地的。再不济,还能养鱼呢。嘿,您别小瞧,今年渔获丰收呢!比往年强了好多!回头您往城里随便哪个馆子去,点鱼,您就吃去吧,又肥又鲜!”
“流民不上岛上哪儿?做工呀。府衙颁令,各处铺面作坊凡雇佣流民可免税若干。而且,如今府城又是修路、又是建厂子,哪儿哪儿都缺人呢,流民里青壮都不够用呢。老幼妇孺也有活计啊,俺这编筐篓就是老幼妇孺干的。”
“嘿嘿,俺这个助教,不怕您笑话,俺是教编筐编篓的。别看着物什小,不值几个钱,如今登州好些个土产都用得着它装。尤其今年渔获丰收,筐篓都供不过来。还有那咸鸭蛋,供走礼的,都要精巧的篓子……您瞧,俺这媳妇刚生了小子,俺这就得赶着回去忙了。”
“您也听过登州海鸭蛋?对!就是这个,如今八月节大人们往京中走礼都定的这个呢!都供不上!不瞒您说,这品牌还是俺媳妇娘家嫂子创下的。对,品牌,是沈大人给起的词儿,嘿嘿,就和匾啊,名头啊,百年老店啥的差不多。”
“俺嫂子养鸭子、腌咸蛋手艺才是一绝,已经是一等专家了,在府衙领俸也是头一份儿!如今他们两口子是啥也不用自个儿动手,就在岛上指点养鸭呢!往外县去还有贴补!您回乡时找俺,俺定想法子给您弄一篓子咸蛋来,您尝去吧,好吃!”
“是,专家、助教都有俸银,还额外有贴补的,也分等级。俺这算不得什么,俺这样的有好些咧,尤其鲁班学堂里的师父,都是手艺高的。俺先前的东家婶子,也是个专家,是种菜的专家!”
“您别笑,真个种菜也是了不得的。俺婶子可是会席秧子的。唔,这是土话,俺也不知道怎么讲,先生不知道农事,就是有的菜籽吧扔地里它长不出来,得先搁暖和、土肥的地方好生栽了秧子出来,再移地里,才好长呢。”
“她就是这一手本事,如今同旁的几个种地的专家,一道琢磨南边儿种子呢,沈大人可是说种出来有重赏呢。对,那边儿来的种子,听说是沈大人的同年自福建捎来的。哎呦,听说那位也是个文曲星呐,好像是探花郎,说是比沈大人考得还好些?”
“先生见笑了,俺啥也不懂,就知道你们读书人都是文曲星老爷。嗯,嗯,是,听说是海船上来的呢!有船来,有船来!唉,听说南边儿也受灾了,流寇乱匪多得紧,不大好走,福建也有海船,就打海上来了。那阵子市面上不少南边儿物什卖呢!”
“开海?俺不懂,只恍惚听谁这么说来着。往辽东去的船年年都有,不算什么吧?嗯,南边儿海商也买俺们东西,都是财大气粗的主儿,嘿嘿。可惜了,俺嫂子的咸蛋供不上那许多,还要紧着供京里的,没卖与他们。俺嫂子说了,这茬子鸭子养起来也就好了,明年哪儿的都能供上。”
小金哥拉拉杂杂说了这一路,那文士也没有半点儿不耐烦的意思,倒是越听越觉有趣,不时搭上几句。
因着聊天,路上的时间便过得极快,转眼到了府城之外,小金哥连忙跳下车去同小厮一道去寻门吏。
小金哥自做了助教,又管着编筐篓的作坊,常常进出入城门,与城门小吏都熟识了,这会儿又送了几个喜蛋出去,也就没排队便利落的办了手续入了城。
进了城门也到了分别的时候,小金哥向那文士道谢并告辞。
那文士却问他往那边去,表示可再送他一程。
小金哥连忙推辞,指着不远处八仙车马行的大旗道:“城里车多的是,俺坐公共驿车便好,已经打搅先生许久了……”
那文士笑道:“老朽入城也是闲逛,还请小哥儿与老朽说说这府城各处。”
小金哥推辞不过,便再次上了车,往城北吴记杂货铺去送喜蛋。
一路上穿街过巷,小金哥又与那文士介绍了一番。
那文士其实不止一次来过登州,不过上次来也已是数年前了,彼时登州府城十分萧条,甚至有些破败,比之鲁西几府差了许多。
而如今再看,登州已是大变样。
街面格外干净,且拓宽了许多,足可容四辆马车并行。
两旁铺面鳞次栉比,叫卖声声不绝,车来人往甚是繁华。
小金哥又列举种种便民、利民之策。
那文士禁不住抚须点头,“这登州着实治理得不错。”
又悄然喃喃自语道,“沈恒云果是个活络人,当今也算是知人善用。没准儿,真能再现登州府昔日盛况。”
到了吴记杂货铺,吴叔老两口却都不在家,只吴家大郎摆着把椅子坐在铺子前,逗弄着小儿玩球。
小金哥与吴家相熟多年,也是认得吴大郎的,双方打过招呼,吴大郎接了喜蛋,不由笑道:“二年不见,你小子都当爹了。”
小金哥笑道:“可是有日子没见着大哥了,大哥几时回来的?老吴叔出门了?”
吴大郎便一一道来,如今吴婶子成了种菜的专家,拿着丰厚的薪酬,吴嫂子也入了社里开的织厂,领一份工钱,家中登时宽裕起来。
而老吴叔因着搭上了衙门里的吏员,包揽了府衙扫帚等杂物的供应,又因那对婆媳有了进项多了本钱,这生意也日渐红火起来,有些忙不过来,便着人捎信给在外头跟行商跑买卖的儿子,让他辞了工回来管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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