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9章 田月桑时(七)-《大明望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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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魏家大郎二郎便根本没派人去找魏陈氏,而是径自搭起灵棚办起丧事,魏大郎更是在父亲灵前,当着族亲的面,以族长身份将魏陈氏和幼弟魏五郎除族了,理由是:魏陈氏不守妇道,魏五郎血脉存疑。
魏陈氏大约是在路上听到了消息,便风风火火赶了回来,却根本进不了魏家的门。
魏家本也不是什么大族,没什么有分量的族中长辈能出来“主持公道”,魏陈氏带着儿子往几家亲戚朋友家里去,也多半吃了闭门羹。
不知道谁人给她出了这么个主意,她便跑来积善堂闹这一出。
田顺恶狠狠道:“那婆娘是姓魏的明媒正娶来的,后娘也是娘,这是不是能告魏家俩小兔崽子不孝?”
大明以孝治天下,在大明律里,不孝与谋反同被列为十恶之一,被认为罪大恶极,往昔案件里便不处死,判工役终身的也不在少数。
陈师爷道:“若那妇人告继子不孝不悌,确是能将魏大郎治罪的。那妇人焉能不知道这点,却不曾来告,倒选这么个时候往积善堂去闹事,她背后支招之人不知是何居心,还是要查上一查的。”
田顺倒是不好说什么了,还是忍不住嘀咕道:“她能闹出个什么来,就是恶心人罢。魏家在府城里来也算不得什么良善人家,这遭卖粮,更是让百姓恨得牙根痒痒。等大家伙儿知道这是魏家婆娘,谁还耐烦看她做戏!”
沈瑞摆摆手道:“不查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左右魏家在蓬莱的田亩业已查清,宁海州等州县的等着当地查来就是,先了结了罢。”
又向田顺道:“那小旗颇有急智,是个可用之才。咱们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回头与戚大郎打个招呼,请这人暂往府衙来当差。”
陈师爷皱眉劝道:“东家,是否再缓缓?不将这妇人身后之人钓出来总归是不踏实。这次能教唆这妇人,下次还不知能耍什么花枪。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沈瑞摇头道:“查是要查,但是案子也不等了。眼见流民就要到了,涟四叔也就这一两日就能到,魏家的事儿早日了结了,余下的事儿才好推进。”
陈师爷闻言便也点头不再劝了,转而又向姜师爷道:“烦劳燕兴将魏家田亩卷宗整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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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魏陈氏这一路上翻来覆去的想了好些说辞,听着外头巡卒与民众对话,她晓得有百姓跟着来看热闹,又觉心里有了些依仗,便准备上堂就先哭,再强化一下弱女子的形象,博些同情。
那亲戚可是说了,只要百姓怜她,都帮她张目,便是官老爷也怕犯了众怒不敢动她的。
结果到了堂上,两边衙役水火棍落地高喊威武,唬得她一个激灵,胆气去了大半,竟是哭也哭不出来了,伏在地上,微微发起抖来。
听得知府老爷问她有何冤情,魏陈氏还哪里敢讲丈夫被逼而死,只颤巍巍说被继子撵出家门,竟是丈夫灵柩也不让她看上一眼。
沈瑞丢下签子着捕快去请魏家一干被告及魏氏族里长辈等证人到堂。
魏陈氏自然恨这找碴毁了自家的沈知府(她自然认为自家无错,都是旁人陷害),但现下是更恨半分家产不与她和儿子还将他们族谱除名的魏大郎。
这事做得太绝,族谱除名,还是以“不守妇道”、“血脉存疑”的理由除族,她和儿子将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这会儿听得大人要拘捕魏大郎来,心下快意,只想着定要治死了大郎二郎,把家产抓在自己儿子手里,至于庶子三郎四郎,随便给些银子娶了媳妇就让他们分出去单过,魏家就是自个儿的。
冷不防上头知府大人忽然问:“你先前说丈夫是被冤枉、被逼迫以至于横死,这不孝的案子是自你丈夫亡故之后而来的,便先审一审你丈夫被逼横死的案子吧。”
魏陈氏刚刚拿定主意要整死继子,忽被问到丈夫,便又懵了,一时应变不及,有些结巴道:“民妇……民妇……因先夫久病,便与先夫商议到普照寺为他祈福,走时候先夫还好端端的,忽然就传来死讯,大郎二郎还不许民妇母子进灵堂,可见先夫死得蹊跷……”
沈瑞挑了挑眉,语带疑惑道:“你既说丈夫久病,病重到需你去祈福,那这传来死讯有何出奇?”
魏陈氏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能说她丈夫是装病吗?
她只得硬着头皮诡辩道:“若是正常病故,如何大郎二郎不许俺们进门看看?街上人都说……”她咬牙道,“街上人都说先夫是气昏过去,大郎二郎不给他请大夫,生生害死他的。”
“街上人说?街上何人说?可有证据?此等言辞做不得证供,你若告两子谋害父亲,须得有实着人证物证才行。”沈瑞沉声道,“你所谓丈夫蒙冤,又是何冤情?”
魏陈氏只觉得后背冷汗都下来了,嗓子眼发干,先前那亲戚教她的话在积善堂前连哭带嚎的喊两句还罢了,到这公堂上竟是一句都站不住的。
“没……没……没有什么……冤情。”她终是低低埋下头去,如是说。
沈瑞沉下脸来,一拍惊堂木,喝道:“既无冤情,何故跑去积善堂喊冤,煽动百姓、寻衅滋事,你可知罪?!”
“民妇……民妇……民妇一时情急胡言乱语……”魏陈氏的眼泪终于下来了,别没等治了大郎二郎,先把她自己折进去呀。
“是先前在积善堂前‘喊冤’为胡言乱语,还是你刚刚所说‘没有冤情’是胡言乱语?”
“这……这……”魏陈氏还没权衡好,一时答不上来,只得假装伏地大哭,拖延时间,脑子飞快转着,盘算主意。
想着那张吉已是倒了,不若一股脑将错处都推到那边去,反正知府也不能拿了那张吉来对质。
她下了决心,抹了一把眼泪,仰起头来,道:“民妇只在内宅,家中大事都是先夫在外奔波,进来先夫被……被先头的布政使张大人逼迫做下许多事,又不得不变卖家中珍玩折成银两送去济南府……”
她忽想起最后还卷了一笔银子走的薛管事,忙道:“就前几日,还有个姓薛的管事过来俺家,不断逼迫先夫,生生夺了俺家六千两银子走!”
今日既有许多百姓跟来听审,沈瑞便没有阻止,尤其想在此案中将清丈田亩推广开来,正需要舆论基础,遂许百姓入仪门听审,又调了衙役及巡卒来维持秩序。
这六千两银数字一出,百姓登时一片哗然。
登州偏远地方,百姓都不富裕,家有六百两的已是富贵人家,这六千两在他们眼中简直是天文数字。
如今大家都知道这是魏记粮铺的东家娘子,便有人愤愤然喊道:“家中有这许多银子,却把粮米卖得恁高价!合着这贿赂济南府大官的银子都是从俺们苦哈哈身上刮出来的?!”
周围百姓闻言也都愤怒起来,纷纷喝喊。
外面衙役、巡卒皆训练有素,立时上前喝止,很快控制住场面。
堂上魏陈氏听了众百姓的话,也有些后悔失言,但事已至此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道:“那薛管事害俺家甚苦,求大人发令将他追回,一审他即知。”
她还想着若能将银子一并追回是再好不过,百姓骂算得什么,以后还不是一样得来买她家的粮米。
沈瑞点头道:“若是诓骗财物者,理当问罪。”说着便吩咐一旁文吏稍后向魏家下人问明这薛管事相貌,张发海捕文书。
实际上这薛管事行踪都在车马行监控之下,张吉事发,车马行的人就立时暗暗扣住了薛管事,只等府城这边发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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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家离府衙不很远,少一时,魏家大郎、二郎、几个仆从仆妇及两位魏氏族中长者就被带到堂上。
魏大郎听闻魏陈氏还敢告他不孝,不由火冒三丈,在堂上瞧见魏陈氏恨不得将这贱妇掐死。
当日魏员外要逃是准备留下两个年长的儿子顶缸,根本什么都没告诉他们。
魏员外因是猝死,魏大郎赶过去时,就发现父亲竟穿着普通平民的衣裳,而那边账房火起得蹊跷,寺里的继母更早已人影不见。
魏大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老爷子自己想跑不说,把年轻妻子和幼子安排的好好的,却半点风声都没透给自己兄弟,显见是将自己二人作了弃子!
魏大郎自然大恨,和二弟一商量,干脆就在灵堂上将魏陈氏母子扫地出门。
这会儿魏大郎一跪下,便先发制人质问魏陈氏道:“父亲骤然离世,着人往寺里去请太太回来主持丧仪,太太可敢在这堂上告诉府尊大人,恁当时在何处?!”
这是魏陈氏怎样都绕不开的问题的,她面上抽了抽,只能道:“这都是你父亲吩咐俺的。”
魏大郎语带讥讽,“吩咐恁一个妇道人家带着儿子带着银两出城去福山?”说着又指着几个男女仆从,让他们禀告府尊大人这妇人素日行径如何。
那几人自然都说魏陈氏素不检点,趁着老爷病重哄骗老爷自己出门,意在卷了钱财带着奸夫的血脉私奔云云。
魏陈氏气个仰倒,但她所指能为她作证的魏员外几个心腹管事早早就叫魏大郎收拾了,魏陈氏没了人证,更谈不上物证,无奈抛开对自己不利的话题,转而指责两个继子暗害了魏员外。
知府大人还没问话,魏家人自己就在堂上吵个不可开交。
素日咆哮公堂也是要被罚的,但今日知府大人似乎没有管的意思,堂下百姓也是看热闹看得更是津津有味。
果然人冲动时就容易上头,堂上吵着吵着真话便被说出来了。
魏陈氏的一切说辞,无论是“魏员外吩咐她出城”,还是“魏员外猝死恐为二子所害”,都是建立在魏员外根本没病这一基础上的。
眼见魏陈氏说不过魏大郎,很快就要落成诬告继子。
莫说诬告也同样是要治罪的,这要是被判通奸那她就没个活路了,何况她先前在积善堂前闹那一出,还没在知府大人面前辩白清楚。
魏陈氏恨得在心里给那替自己出这馊主意的亲戚戳上十七八刀,可这会儿她已是骑虎难下,左右讨不得好去,干脆便横下一条心,心道魏大郎既想让她半分家产也拿不到,他也别想坐享万贯家财!
她当下便嚷嚷出来魏员外乃是装病,实是外面清丈田亩逼得太紧,魏员外便称病不理事,只盼着济南府来救,不成想张吉那边却不肯援手,魏员外这才安排他们母子出城,是怕日后有事牵连到他们。
魏大郎本不怕她叫破魏员外装病这个事实,他认定人死罪消,魏员外就是杀人放火,只要不是诛九族的大罪就没有让他这儿子替父受罚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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