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1章 星河明淡(三)-《大明望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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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路说笑着进了上房,上房里徐氏以下诸人都依次坐好,等着新人敬茶。
沈家二房的人杨恬原就都是见过的,族人也只几位眼生,那微微些许的紧张,也在众人熟稔的调侃中消失殆尽。
徐氏喝了媳妇茶,给了媳妇见面礼,受了妯娌族人的道贺,也极为开心,勉励他们小两口几句,旁人又哪会有什么为难,一应规矩礼节轻松而过。
小两口又去家祠与沈沧行了礼。
徐氏站在祠堂门口,望着两人的背影和丈夫的牌位,微微湿了眼眶。
待他们起身出来,她才低声吩咐沈瑞道:“择个日子,也去与孙老太爷,与你……婶娘道一声……”
杨恬知是沈瑞生母,忙连声应下。
沈瑞心下感伤,也搀扶住徐氏,叹道:“母亲放心,儿子这就去安排。”
下一步,论理新妇当要洗手作羹汤。
但大户人家,哪里又会真让新媳妇下厨炒个菜端上来!
新嫁娘通常是到厨下,象征性的择两根菜,吩咐厨娘几句做法,待这边做好端进屋里,她亲手把第一盘菜放到婆母面前也就是了。
杨恬也是如此,不过她细心打听了徐氏的口味与喜好,这一桌子菜里就有半桌子是徐氏所爱。
上了菜,她就挽了袖子持筷侍立在徐氏身旁布菜。
徐氏只让她夹了箸菜,盛了了一碗汤,便拉她坐下,笑道:“家里尽有婆子丫头,你来陪我吃便是最大的孝心。”
杨家俞氏也是不用王研立规矩的,杨恬也不扭捏,大大方方谢过徐氏,落座用餐。
一桌用饭的还有三太太田氏、五房鸿大太太郭氏等族人女眷,瞧这婆媳融洽,便也是没口子夸赞杨恬,调侃徐氏得了好儿媳。
一家子和和美美,徐氏也是越看杨恬越欢喜,这一顿饭间,脸上的笑容就不曾断过。
用罢饭后,众族人都告辞而去,徐氏拉了杨恬的手叫她过来说话,转而又让人叫来了沈瑞。
两人到齐,徐氏方敛了笑容,叹了口气,道:“昨儿个后半夜,英国公夫人殁了。今早国公府来报的信儿。虽咱们家是刚办了喜事,这红白事撞上不吉利,但国公府到底不同,别说瑞哥儿与那府会哥儿的交情,就是我也当去吊唁。”
她拉了杨恬的手,道:“恬姐儿,却是委屈你了,应这礼节,随为娘去一趟,回来再请个符去去晦气。”
杨恬忙道:“母亲说得哪里话来,我与张二奶奶也是手帕交,原也当去的,哪里又委屈了。”
昨夜英国公府的人匆匆离去,沈瑞便有了猜测,如今见果如所料,也跟着叹了口气。
张会不是承重孙,无需守孝三年,只一年孝期,但这一年又不知道要耽误多少差事去,尤其寿哥本是要让张会去山西的,现下不知道会换成何人。
他得去英国公府与张会商量一二,保不齐这两天寿哥还会找他询问。只是不知道今日吊唁,张会有没有空闲能单独说话。
*
英国公府已是一片缟素。
沈瑞在门前下了马,徐氏与杨恬的马车则被引到小路去了二门。
英国公张懋共有七子,嫡长子已故,眼下是二子张钢、四子张钦、五子张镃在前门迎客。三子张铭、六子张镇、七子张铉在府内忙诸般丧仪。
沈瑞到时已不早了,朝中诸位大员基本都来致祭过又赶去上衙了,沈瑞没见着杨廷和,倒见着了杨慎。
杨慎也是已拜祭完了,是要等着内里俞氏与王研婆媳出来才好一道回去。
沈瑞与他招呼一声,便先往灵堂前与英国公张懋见礼。
张懋年近七旬,须发皆白,但因身子强健,原本看上去不过半百,一派猛将风采。而此时的他却是脸色暗淡,颇显出几分老态。
想想也是心酸,他已送走了发妻、送走了长子长媳,如今续弦也去了,人到这个岁数,如何不感伤。
张懋对沈瑞并不陌生,且昨日杨府吃酒,还见过他,此时待他行过礼道过节哀,老公爷叹了口气,道:“传胪公昨日大喜,今日却是敝府搅扰了。”
沈瑞连忙道:“国公可折煞小子了。”
英国公张懋可谓位高权重,因而前来吊唁宾客众多,这两句话对答间,又有几位官员被领过来道恼。
沈瑞不好占用主人家太多时间,便告罪往灵堂去。
张懋回头瞧了一眼身后跟着的几个孙辈,点手唤了张会为沈瑞领路。
张会躬身应是,领着沈瑞走出几步,才歉然低声道:“事有不巧,让你这新郎倌……”
沈瑞忙打断他道:“二哥怎的还说这外道话。”又道,“不知道二哥这边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二哥尽管吩咐。”
张会苦笑摇头道:“一时也不用。只是差事上的事儿……唉。”
行至靠近灵棚处,僧道念经作法,人声嘈杂无比,反倒是能说上几句要紧话。
张会佯作无意打量了一下四周,才低声道:“这几日我是出不去了,也没法与你商议,有些话,回头我让杜老八带给你。”
沈瑞点点头,道:“我也是怕那位着急垂询,我应答不上,才想与你先说一说。”
张会叹了口气,道:“最近……山西那边儿粮仓接连爆出舞弊来,想也知那位会着急。我原想着等你成亲之后,好好谋划谋划,偏这个时候……”
沈瑞也是默然,拍了拍张会胳膊以示安慰,见又有张会堂兄弟领宾客往灵堂祭奠,便转开话题问道:“老夫人,是风寒之症么。”
张会点点头,却面色欠佳,似乎并不想聊这个话题。
这位继室祖母初嫁来时对他与大哥是不冷不热的,祖孙感情十分淡薄。
倒是大哥娶妻后,继祖母不知是想通了还是怎的,突然就将管家权交到了大嫂手上,后又在大嫂有孕时,带着他妻子赵彤一起管家,硬生生不让二房四房那些人沾手。
至此,张会方才对这位祖母生出点儿好感来。
如今老夫人殁了,张会也不是全然不难过,不过更多的,却是疑心。
说起来,这位继室许夫人比老公爷小了近二十岁,现下还不到五十,本来身子骨还是很硬朗的,不想这次风寒倒是严重起来,拖拖拉拉几个月,竟拖成大病症,最终死于高热不退引发的心肺衰竭。
时值游氏待产、赵彤有孕,张仑张会两兄弟不免怀疑府里有人动了手脚,只是一直没查出什么来。
这些却是不能为外人道了。
转而到了灵堂上,白色幔帐将室内一分为二,世孙张仑披麻戴孝持孝子棒在帐外答礼,帐后,则是女眷拜祭之处。
而此时,杨恬也随着徐氏到了灵堂,瞧见披麻戴孝跪在棺木一侧的世孙夫人游氏,不由心惊。
大约因着孕吐不止的关系,游氏原本颇为丰润的身材如今已瘦得有些脱相了,昨夜又整宿未眠,如今脸色蜡黄,未施粉的颧骨上妊娠斑几乎连成了片,双眼哭得红肿,满布血丝,嘴唇也裂出口子渗出丝丝血来,再让丧服一衬,更显得憔悴异常。
论理她已怀胎九月有余,应是肚子颇大了,可不知是不是孝服宽大的缘故,此时她跪在那里,并显不出肚腹来。
周遭来祭奠的贵妇人颇多,游氏这个样子,众人看了不免怜惜,口中夸着游氏至孝,却也劝她多多顾惜自己。
游氏沙哑着嗓子一一谢过,又落泪哭诉祖母待自己如何如何好,她这一去自己如何如何伤心云云。
周围应和劝解之声连连。
杨恬喉头发干,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才呐呐向赵彤道:“大嫂这……”
赵彤也是满脸的疲惫,什么话也没说,只捏了捏杨恬的手。
徐氏已是过去温言安慰了游氏,见堂上人越来越多,便也不多留,又由着赵彤领了她们出来。
出得灵堂,徐氏便开口告辞,赵彤虽是要料理丧事忙得脚不沾地,却仍坚持要送徐氏与杨恬出去。
徐氏叹了口气,握着赵彤的手拍了拍,温声劝她道:“你也是有身子的人,还要自己多保重。你与会哥儿都叫我一声伯娘,我便作长辈说一句,你别见怪——这一大摊子事儿不好操持,你也别事事要强,该歇着便要歇着去,自己身子骨要紧,孩子要紧。”
赵彤闻言红了眼圈,哽咽道:“伯娘句句良言,我岂会不知好歹。伯娘、恬妹妹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自个儿的。”
她顿了顿,又去拉杨恬的手,道:“我也不虚说客套话,今儿到底还是委屈妹妹了,回去多用艾草扫一扫,别不当回事儿。”
杨恬叹气道:“好姐姐,便别惦着我了。”顿了顿,到底道:“方才母亲说的话,你也别不当回事儿,不要嘴上应着,却不肯做,莫送我们了,快快回去罢。而且,我们不好劝大嫂子,你也劝劝她,她那个样子……唉,现下你们自己身子要紧,旁的又算得什么。”
赵彤叹了口气,低声道:“也是没法子的,你不知道府里这些婶娘妯娌们。……大嫂虽是驸马府出身,但到底只是记在公主名下,实是庶出,原就没少被人背后嚼舌头。现在又是冢妇,这种时候,是怎样也要做足礼仪的……”
徐氏杨恬皆是叹气,又劝了两句,才作别,往二门去乘车。
沈瑞这边因也没和张会说上几句话,便告辞出来,汇合了母亲妻子,一起出了英国公府。
刚拐过街角,就见杨家的马车已等在那边,方才沈家进英国公府时,杨家正是拜祭完准备告辞时,双方只一碰面而已。
虽说三日回门前,论理是新娘子不会与娘家人接触的,但既碰上了,也没有强装看不见的理儿。
大街上不便下车见礼,彼此挑了车帘见了面,俞氏与徐氏寒暄两句,杨恬则在仆妇们打起的布帷遮挡下上了杨家的马车。
沈瑞素来待杨恬极好,俞氏与王研又见杨恬如今双颊红润,气色极好,也就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反复叮嘱了,新嫁娘往丧家去到底晦气,回家可要好好祛晦才是。
辞别杨家人回了沈府,家中正是摆午饭的时候,饭后徐氏留了杨恬与何氏下来,交代了管家事宜。
何氏早早的就已归拢好账目,带过来交割。
她母子当初得徐氏收留已是感激非常,帮着徐氏管家也是尽心尽力。她素来聪明,人又正直,且有近三十万两抚恤银子傍身,真无所图,管家时便一概皆循老例用老人,账目更是清清爽爽,此时交权唯感轻松,更无丝毫恋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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