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4章 凤凰于飞(二十三)-《大明望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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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瑞只笑道:“虽我们出身不同,但到底都是兄弟相论,他原也是个顶尖的,也难怪他起了争强好胜的心。不过我觉得这般也是好的,知道争强好胜才有上进心,若是我们一味躲懒,岂不误了皇上的差事。”
寿哥脸上神情缓和下来,轻叩案几,也不无感慨道:“勋贵人家子弟里,张会算是个上进的。”却转而又问,“怎的?他与你提了想外放的事?”
这个张会!怎还露出过想要外放的口风!
“英明不过陛下。”沈瑞心下埋怨张会沉不住气,口中也只能应和苦笑道。
张会可是在祥安庄上住了一宿的,便是出去跑马谈话也有个把时辰,总不能一直就是谈折损面子这等事。
说外放就说外放吧。只是经营辽东是要为皇上经营,为自家谋前程这等事心照不宣也就罢了,总不能端台面上说来。
遂沈瑞便添添减减又道:“不瞒您说,您也知道他家的情状,张会是有上进心的,习得文武艺自然也是想有个立功机会的。他也是说,如今成亲了也是当顶门立户了,不能光靠着祖上的功劳吃老底儿,他也是想着为皇上分忧、报效朝廷。我想,他想上进总归是好的,只是现下到底年轻,还缺经验,便劝他多同老公爷学学,多读兵书多打熬身体,再多多历练历练,他日九边或能用得上他,也是我等一片拳拳之心。”
寿哥一击掌,道:“说的在理!他心急,朕难道不心急?朕巴不得你们赶紧都能得大用。可他才几岁年纪,现下放他出去又能做什么?”
这话却是实在。
沈瑞连忙俯身叩谢皇上信重云云。
没等他拜下,寿哥已一把抓了他胳膊拽起,口中埋怨道:“起来起来,别学那老夫子样子,咱们君臣相得,难道不是一段佳话。”
沈瑞忙笑着起身,口头仍是谢恩不住。
屋里气氛轻松起来,寿哥端了茶抿了几口,又尝了块点心,撇撇嘴道:“英国公能文能武,就是养儿子差了些,不过儿大不由爷,又是武勋人家,桀骜跋扈的,朕在宫外走过这些地方,还不知道他们的德行!张会为这事儿生闲气真是多余,谁会因着那么个人看轻了英国公府,看轻了他这朕身边的人不成?!”
这话像是埋怨,实则是安抚,透过沈瑞这张嘴巴去安抚张会,亦是安抚英国公府。
沈瑞连连称是,也放下心来,表示他也会劝说张会,不要钻牛角尖。
寿哥点头道:“他也不必急着撇清干系,朕还盼着他磨砺成才,好担大任。”
沈瑞刚待回话,却听寿哥又道:“只要他自身谨慎,他舅父那样的事不会落在他身上的,他亦不必疑神疑鬼。”
沈瑞这话便接不下去了,他身子微僵,其实张会身边有厂卫坐探是必然的,只不知这张会舅父家事……是寿哥自己想到,还是昨日声音大了,露出一言半语落入坐探耳中。
天子近臣岂会不防,这原也正常,可这帮顺风耳仍让人毛骨悚然。
而寿哥这话,不好接,却更不能不接。
沈瑞收敛起神情,肃然应是,转而又叹道:“皇上亦知那句俗语,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与张会也是一般烦恼,各有各的苦衷,说起来不免唏嘘。皇上教训的是,是我俩小家子气了……”
不好说英国公府事,总好拿自家说话来解释一二。
只是口中说着自家,却又不期然想到了寿哥的未来。
朱家的皇位本就多波折,远有靖难之役,近有夺门之变,而就在十六年后,武宗这位历史上出了名好色胡闹的皇帝,却是没有留下自己的子嗣,最终,皇位旁落兴献王一支。
大礼仪之后,继统不继嗣,武宗等同绝嗣,张太后与皇后也未被善待,外戚张家更是很快锒铛下狱。
而嘉靖和他的儿孙又将大明带进了怎样的深渊里!
若是武宗有亲生儿子,哪里轮得嘉靖!
面对这样一个不是很遥远之后的惨淡未来,他如何能装作不知道,装作心平气和?
他心中陡然升起一股莫名情绪,很想抓住寿哥说,你得要个儿子!为了你自己,为了大明,都要有个儿子!
可想来又是可笑,他如今的身份,又有什么立场去对皇帝说这样的话,又怎么敢在十五岁的小皇帝面前妄言将来。
沈瑞苦笑一声,低低道:“我也是有感,与张二哥多聊了些家中事。论起来,我家……先祖受原嫡继嫡之累上京,家父家叔这子嗣上也多有波折,而……沈家族中也并非一团和气。”
他似是自嘲,喃喃道:“皇上不曾见过,这市井人家,有子嗣的,嫡庶、原继有得争。那没子嗣的,只怕苦恼更多些,世人都爱择那年幼的过继,便是怕年长的只认生身父母,将来为他人作嫁衣裳……”
历史上武宗的未来,却是不能直言,只好借他这嗣子之口说出,显得真实,又不至于让聪明敏感的寿哥疑心到怨望之类旁的上头。
他只盼异日寿哥能想起一二,得了子嗣,也不枉他今日冒险“提醒”。
寿哥不错眼的盯着沈瑞,听他此言,因知晓他家种种,觉得他果是有感而发,叹了口气,神情松弛下来,语带安慰道:“沈氏书香大族,是规矩人家,只树大难免有枯枝,你既看得明白,何必自苦。”
沈瑞躬身道:“是我着相了,请陛下恕罪……”
寿哥摆手道:“恕什么罪,哪有那许多罪。罢了,不说这些扫兴的,既然出来了,就往你园子去,晌午可要吃些特别的!”说着往那边走去,又抱怨道:“你说修马场,怎的还没修好……”
沈瑞不由失笑,寿哥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自己也是心急了。
两人说笑着走出上房,外面候着的刘忠及一应随扈迎了上来。
寿哥点手叫了刘忠过来,低声吩咐几句,方带着随扈大步流星往花园去了。
刘忠落后两步,似有似无的瞧了沈瑞一眼。
沈瑞会意,也放慢了脚步。
拉开了距离,刘忠仍恭恭敬敬垂手碎步,一如跟着主子,目不斜视,却嘴唇微动,声音颇低,“恒云,最近有折子参小沈状元持家不严,堂堂状元府由一下堂妾掌家。”
沈瑞下意识抬头去看寿哥的背影,因在宫外,寿哥也不讲究什么皇家仪态了,走路生风,仍是跳脱少年模样。
刘忠断然不敢私自传这样的消息给自己,定是寿哥授意。
寿哥没有亲口说,不知道是不是因着沈瑞方才提了那嫡庶、嗣子等诸语,而寿哥这番授意又有何弦外之音……?
尤其,这弹劾沈瑾的消息,沈瑞竟半点风声也没听到的。
其实郑姨娘从保定回来的事,沈瑞早就知道了。
只是这亲生儿子要成亲,亲娘来帮着料理,原也是人之常情,便是个下了堂的姨娘,这种事情除非是家主出来说,便是族中也不甚管的,何况二房还是隔了房头分了宗的。
对于沈瑾的婚事,沈瑞与徐氏都是一般态度,并不想插手分毫,对于郑姨娘,他母子更是懒得理会。
而那边郑姨娘也是颇有自知之明,大约是考虑到儿子名声,这次悄没声的回来,又没住进状元府,只在状元府附近赁了个小院,每日从后角门进府照管一二。
不知道这样怎么还会被御史盯上。
这御史,到底是要给沈瑾没脸,还是要给寿宁侯府没脸?!
寿宁侯府千金下嫁,状元府倒叫一个下堂姨娘操持婚礼,怎么看都是要挑拨这亲家关系的。
而寿哥又是什么意思?是乐见寿宁侯府折了颜面,还是……
沈瑞颇为谨慎答道:“大人,家瑾族兄这边婚事定下,就由理族兄写信回了族里,请瑾族兄母亲进京操办婚事,前不久也收着了回信,松江那边已是登船北上,想来不日就能抵京。”
言下之意,正经主母马上就来,妾室便是僭越行事,也不会太久了。
刘忠微微侧头,看了沈瑞一眼,发出一声轻叹,道:“恒云,族中还当约束子弟,方是兴旺之象。”
沈瑞不由头疼,这是让他去管管沈瑾这事儿了,可见,皇上对张家仍有回护之心。也是,这恐怕就是,自己可以说亲戚不好,却不许旁人欺负吧。
沈瑞也只能整了整衣襟,肃然道:“谢大人提点,沈氏必当从严约束子弟……”
刘忠鼻中发出一声认可的轻哼,又道:“先沈尚书家风清正,你们一房也原当为沈氏之首。”
沈瑞不由一愣。
刘忠却又不再去看沈瑞,声音也缥缈起来,却道:“恒云,沈家子弟芝兰玉树人才济济,你也知朝廷求才若渴,陛下隆恩信重,你当不负皇恩才是。”
沈家百年来进士及第数十人,虽当下仍在官场的最高不过四品,但有官身的也不下二十人,近十年内更出了两位状元,比不得顶级簪缨世家,却也绝对是一流的书香大族。
小皇帝,现在也许不需要这些低品阶官员做些什么,但当作一步闲棋落下,将来未必用不上。
而能用上的前提,是这些人掌握在自己手里。
只是,这两位状元,一个是谢阁老的女婿,一个是寿宁侯的女婿。
寿哥这是要他沈瑞站出来约束住沈氏,不让沈氏倒向旁的势力。
沈瑞苦笑起来,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师叔……可是高看瑞了。”
刘忠听得师叔二字,微微叹气摇头,也压低声音道:“恒云,你只用心做事便是。”
沈瑞沉默半晌,方点了点头应是。
*
待沈瑞送走寿哥,回到沈府,不得不同徐氏商量沈瑾的事情。
郑姨娘这样的内宅妇人,也只能徐氏去料理。
徐氏这些时日有了张青柏母女的陪伴,多了许多欢乐,家事托付了何氏,那边未来儿媳妇杨恬也渐渐好转,她心情舒畅之下,精神也比先前健旺了许多。
沈瑞到上房时,徐氏正在院里亲自动手用细竹条扎个小花架。
沈瑞连忙挽袖子过来帮忙。
徐氏笑道:“不必不必,她们我也是不用的。”说着从身边抿嘴笑的丫鬟们手中接了帕子擦手,由沈瑞搀扶着往里走,轻声问道:“怎的了?”
虽然沈瑞是笑着进来,但做母子久了,徐氏还是看出沈瑞眉宇间淡淡的不快。
丫鬟们知道沈瑞找来必是有事,上了茶就悄然退下。
沈瑞方将寿哥来访后刘忠所说的话告知徐氏,当然,先前与寿哥关于嫡庶嗣子的话题并未与徐氏提起。
徐氏皱着眉思索良久,还是微微摇头道:“实则我们守孝,出面并不妥当,然你三婶性子绵软,而理哥媳妇到底是晚辈,也不好管四房长辈的事。我请你渔五婶娘辛劳一趟,再让我身边周婆子跟着去。”
沈渔妻子虽无什么诰命,又是族中旁支,但在京也只她辈分长了。
沈瑞应声,又暗叹,在京的族人太少果然不行,还得再写信回去请沈瑛说服些族人北上。毕竟山东辽东生意全面开花,总要有人去照应。
沈椿因着精明强干,已跟着陆二十七郎去了辽东,京中这边暂由沈渔、沈琛打理,只山东还缺人。
“算着日子,四房的人这几日也就到了。”徐氏示意沈瑞不必担心,转而又道:“等贡布交割了,也便无大事了,这外头的事,你多交与你渔五叔、琛大哥去做,不行就再请五房在族中寻人,你自己还当以功课为重。”
她脸上虽还带着温和神情,语气已是肃然,“瑞哥儿,我沈家,没有幸进之人。你有奇缘,或可为你仕途助力,却不是你所依仗的根本。我知你挂心家族目下处境,担心朝中无梁柱可为家族支撑,然我沈家百年不倒,凭的不是一两个尚书学士,凭的便是子弟进取,屡屡科场扬名!”
沈瑞心生敬意,忙起身垂手而立,认真道:“母亲教训的是,是儿子轻狂了。”
徐氏看着他,脸上挂出满意与骄傲,“我儿哪里是轻狂!实是聪颖太过,心思太重。瑞哥儿,你虽已是咱们家的顶梁柱,然到底未及弱冠,不要总急着想将那几十年后的事儿都一股脑做完!”
沈瑞心下一片温暖,喃喃道:“母亲……”
徐氏慈爱的拉过沈瑞,拍了拍他,语重心长道:“皇上信重是吾家之幸,然有些事却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成就得了的。你且踏踏实实的,将眼下能做之事做好,有了金榜名次,将根基立好,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这路,且还长着!”
沈瑞握着母亲消瘦和苍老而变得褶皱的手,看着她斑白的鬓发,重重点头,道:“母亲放心,儿子必然不会让母亲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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