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9章 凤凰于飞(十八)-《大明望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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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理沉着脸,道:“他有什么怎么办?贫家子是怎么入仕的?他自读书科举,有何难处?!便是他尚有祖父在朝,还要靠祖荫不成?!”

    谢氏原是若未闻一般,不理会沈理,听得“祖父”二字,好似得了什么宝贝,忽然便笑了,口中称是,道:“是极,我光想着他家了,竟忘了咱们家。他到底也是阁老的外孙女婿,焦芳也动不得他。”

    焦芳?沈理一愣,待想品过味儿来相通妻子所虑,一时哑然,到底是妇人之见!

    张鏊未及弱冠,便是后年中了进士,想成气候,少说也要二十年功夫,又有什么值得一位年逾七十的吏部尚书动手的!

    只是沈理实在懒怠同妻子解释,便自倚着车厢,阖目养神,心里也想着,方才妻子倒是给他提了醒,沈瑾的婚事已经在择日子了,但是谁来为男家操持婚事也是个问题。

    论理,沈瑾有嫡母——继母小贺氏,然贺家刚刚入罪几个月,小贺氏虽是旁支,不算罪人,但小贺氏的亲弟弟贺平盛也因科考舞弊而被贬,小贺氏却是逃不过一个罪眷。

    若沈瑾娶个寻常士人之女,让小贺氏这嫡母北上来主持婚事倒还罢了,偏沈瑾娶了寿宁侯的掌珠,小贺氏这身份来主持,便不那么妥当了。

    而且,四房如今也没人了,沈源还拘禁在祠堂,小贺氏便当要在家照看瘫痪在床的张老安人——无论如何,万事以孝为先。

    四房已是笑话了,然沈氏一族还是规矩人家,让人挑这不孝的大错处来,便是合族蒙羞。

    族里也选不出合适的长辈来帮衬,宗房婆媳都是贺家人,且分宗之后宗房越发沉寂。而别的房头……因着倭乱,皆在守孝——五房三兄弟守着沈鸿的孝,六房沈琪守着妻孝,七房、八房守着八老太爷的孝。剩下个三房,不提也罢。

    论理,二房大伯母徐氏主持是最好不过,无论是二品诰命的身份,还是处事能力都是上上之选。

    但现在,休说二房在孝中,便是没守孝这事,单凭张家先前将二房未过门的宗妇害得那样惨,二房就不可能理会这场婚事。

    想起当日沈瑞甫一得知沈瑾与张家联姻,立时作色,半分情面不讲,便晓得他心里有多恨。

    沈理的目光又落回谢氏身上,如今算来,竟只有谢氏能去帮衬了。但是谢氏这个样子……方才那态度……别在婚礼上闹出乱子来……

    这般想着,沈理不禁一阵阵头疼……

    *

    四月三十,祥安庄

    新婚的杨慎夫妇奉俞氏一并出城来看望杨恬。

    那日杨恬转危为安后,俞氏就来过一次,只是杨慎婚事临近,她越发忙碌,只略坐了坐便回去了。之后杨慎成亲,她也没能再腾出空过来。

    而杨慎成亲后,次日新妇拜过舅姑,就表示要来看杨恬。

    杨慎考虑到三日回门,还要备礼,便说待一切礼仪走罢,再去看小妹不迟,左不过没几日便是端午,在庄上小住两日松散松散,端午再回都行。

    且庄上离慈云庵不远,新妇也当过去与杨慎母亲黄氏上香的。

    新妇王研知道兄妹感情极好,杨恬也脱离危险了,便也笑应下,天气渐热,她对于能去庄上住上两日,也颇为期待。

    俞氏听二人禀报要去祥安庄上,自己便也表示要同去,只不过他们且住他们的,自己去看看恬姐儿,放下心就归来便是。

    就是再想将家事交给儿媳妇,也总没有新婚第二天就接手管家的理儿,总要有个把月熟悉了家里再说。

    俞氏笑吟吟的向王研言道:“想去庄上松乏几日便去,待这新婚一月过去,大郎媳妇跟着掌家了,便就忙上了,难得能再这么清闲。”

    王研打没嫁过来时,就频频听闻婆婆要待她过门就让她掌家,只是她不大信,暗暗认为是继婆婆做做面子功夫,得个贤惠名声罢了。

    她出自书香人家,也是读书知礼聪敏过人,且父亲去世后,她伴母亲在老家三年,也尝遍人情冷暖,更通透了几分。

    杨家先前的状况,她也是细细打听了,心中有数的。

    没想到才一进门,俞氏就表现出超乎她想象的热情,且真的是想教她管家,她倒有些闹不明白了。

    只她新嫁过来,不好立时就让心腹仆妇丫鬟打探夫家事情,暂且按捺住了。

    杨慎性子颇为内敛,也不曾对新婚妻子说些什么,但妻子第二天就表现出对他嫡亲妹子的关心,他还是十分受用,心理上对妻子更满意几分。

    待三朝回门,杨慎在王研伯父家虽受礼遇,却是在细节处发现了伯父家对王研母女是有些轻慢的。

    思及当年母亲殁后自己与妹妹的艰难,他心下对妻子又颇有怜惜。

    杨夫人黄氏嫁妆里也有两处房产,虽不大,却也是离杨府较近,地段颇好,一直放着吃租子。

    杨恬定亲后,杨慎本是要将两处房产都予杨恬为嫁妆的,杨恬执意不肯,硬留了较大较好的一处给哥哥。

    当下杨慎在伯父家便寻个空私下与妻子提了,请岳母搬进去。

    更是主动出面与王家伯父交涉,借口便是那宅子离杨府近,他们夫妇年纪已是不小了,可能很快就有子女,俞氏年轻且未开怀,到时还得请岳母这有经验的老人指点王研。

    王研将有杨家的嫡长孙,未来便是宗子,自然是怎样重视也不为过的。王家伯父更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王研原就愁母亲,祖父母早已过世,她母女原就是暂住伯父家待嫁罢了,她这一出嫁,寡母可不好在伯父家久住。可若是回乡,那些族人,她是更不放心的。

    原也和母亲商量是不是在京中赁个小宅子,便不回去了,王母却嫌京中米贵,宁可省下银子来与女儿。

    杨慎能看到母亲的难处便是难得,主动拿出宅子来,还委婉的为母亲留下寻了体面的借口,王研心下格外感激的,王母也连连感慨女儿得遇良人。

    那晚王研忍不住伏在杨慎怀里大哭了一场,将守孝以来的委屈倾述了出来,杨慎揽着妻子,安慰之余,也吐露心声,与她说了幼时的种种不易,两颗心便这般紧紧靠在了一起,再无间隙。

    而后,王研也就知道了俞氏这两日喜笑颜开的原因,俞氏的老对头、也是杨慎兄妹的老对头——蒋姨娘,因心思歹毒而被杨廷和送回老家了。

    王研先听得杨慎兄妹幼年时吃了蒋姨娘不少亏,就对这妾室万分厌恶,再听得这妾室后来种种,不由倒吸口凉气。

    原来那蒋姨娘因杨恬屋里守得严下药不得,便给杨恬的丫鬟下药,又放出谣言说杨恬的病过人,让杨家人心惶惶,逼杨家将杨恬送走,好让杨恬缺医少药自己生生病死。

    后见沈家待杨恬甚好,杨恬竟一直不死,这边俞氏又口口声声将管家交给儿媳妇,这家如果交到少奶奶手里,就再没有她这老爷的妾室帮忙理家的道理,她不理家掌事,更难为子女谋划。

    蒋姨娘便再出毒计,买通了俞氏送给杨恬的丫鬟去用话刺激杨恬,想生生将杨恬气死,再趁乱弄死那丫鬟,造成丫鬟畏罪自杀的假象,害死杨恬的罪过便妥妥栽在俞氏身上。

    她深知杨廷和为了脸面,不可能声张此事,只可能捂下来。

    杨慎与杨恬兄妹情深,若知道妹子被继母害死而父亲不处置,必然与父亲闹翻。

    长子既已离心,杨廷和自然要大力培养下面的儿子,那些儿子,都是她所出!

    而届时俞氏便是保有夫人的名分,杨廷和也不可能继续让其管家了,杨恬一死,家里办丧事便不能办喜事,长媳一时进步的门,那管家权自然也就落回蒋姨娘手中。

    待几个月后,她已将家把牢,新妇便是进门了,也掌不起家来,且长子离心,杨廷和也不可能把家交给长媳!

    这样,她女儿觅得良婿,儿子又得前程,自己还顺利掌家,蒋姨娘自觉这是一石多鸟一举多得妙得不能再妙的计谋,她甚至要为如此聪明的自己喝彩了。

    本来,她也差一点就成功了。

    只没成想,沈家内宅竟守得铁桶一般。

    杨恬厥过去虽也让众人惊惶忙乱,但众仆妇训练有素,各司其职,有人去照看杨恬,也有人去制住金橘,且看守极为严密,她安排的人根本无处下手弄死金橘,更别说如她预想那样伪造金橘畏罪自尽了。

    而且沈家还有本事,极快的审出金橘,又能揪出来蒋姨娘安排料理金橘的人。

    这两个人质带到杨廷和面前,便是铁证,蒋姨娘便是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动人,也驳不得事实。

    杨慎犹恨恨道:“这毒妇到底还是蛊惑了父亲,父亲竟没弄死她,还好端端送她回老家!”

    王研却道:“夫君错了,说是送她回老家,然京城离蜀中千里之遥,想来,路上这人就会无声无息的没了。”

    杨慎一怔,不由奇道:“你怎知……”

    王研安抚的握了握丈夫的手,道:“这妇人心思歹毒,却又愚不可及。当初我便听闻朝中有人攻讦老爷,说老爷留染了时疫的女儿在府,不顾全城百姓安危云云。亏得老爷当机立断送了妹子出城,不然一旦有了春疫,杨家便是万劫不复!不想这攻讦老爷的利刃,竟是因个妾室造谣而生,你说,老爷可会饶了她?”

    杨慎只是不善权谋,却不是蠢人,听罢也是默然点头。果然,依着父亲的性格,蒋姨娘是真活不成了。

    王研低声道:“夫君,别怪老爷不明着处置了蒋姨娘,这事真传出去了,咱家恐成仕林笑柄了。且,对妹妹,乃至对沈家弟弟名声也不好,被个姨娘算计婚事,难道是好听的吗?”

    她轻轻摇了摇杨慎双手,劝道:“不要怪老爷,老爷也有苦衷,老爷是为了这个家。我想,老爷说是送蒋姨娘回老家,也是要给二郎等几个弟弟妹妹留个体面。我与你同样恨那毒妇,只是,在老爷看来,勿论是母亲所出还是姨娘所出,终归是姓杨,老爷是盼着日后兄弟互为臂膀。”

    杨慎冷冷道:“兄弟?杀母杀妹的仇家之子,称什么兄弟。”

    王研叹了口气,道:“我知你心思,夫君,我心里又何尝不恨?然夫君,你终是要入仕的,‘孝’字之外还有个‘悌’字,是怎样绕不过去的。不必你去做那等所谓圣人,你便淡淡的,面子上过得去也就是了。你可瞧着我伯父了?”

    她实在忍不住讥讽语气,“大不了只当不见也就是了。你是长兄,哪个忤逆你,就是他们的罪过。”

    杨慎想起王家伯父,便将妻子揽入怀中,不禁长长喟叹。

    王研窝在他怀中,凉凉道:“这世间,便是亲兄弟,也是各有肚肠,但若真是明火执仗同室操戈,你瞧这世道容也不容?”

    杨慎本也不是糊涂人,只闷闷道:“我也知……就是心里堵着。”又唤王研乳名,“楚楚,得妻如你,夫复何求。”

    王研也揽住夫婿的腰,心下一阵阵甜蜜。

    自此这对新婚夫妇更如蜜里调油,极是和美。

    知道了前因后果的王研对于俞氏待她好也坦然受之,且知道俞氏对杨恬多有关照,又听得俞氏乳母特地透出当初俞氏不肯抱养四郎而要待大郎夫妇好指望大郎夫妇养老的话来,勿论此言真假,俞氏既肯做出这样姿态,便是要好好相处,王研投桃报李,也对俞氏敬上几分。

    这日到得祥安庄上,王研见沈家仆妇皆十分客气,而杨恬就住在主院,院子也布置得极为用心,心下对沈瑞更添了好感。

    然杨恬比之她从前所见,简直消瘦得脱了相,王研几乎强忍住眼泪。

    虽然杨王两家通家之好,两个姑娘原就是手帕交,但这到底是身为姑嫂头次见面,俞氏还是依着礼节让两人见过,又互换了见面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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