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3章 凤凰于飞(十二)-《大明望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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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底是个孩子呢。张太后没来由的叹了口气,又去看了下一幅。

    卷轴上的女子一张团团脸,浓眉杏眼,虽显丰腴,但面相憨厚,圆润讨喜。

    张太后挑了挑眉,寿哥显见心情极好的样子,笑道:“老娘娘说这样的有宜男之相。”

    时人虽不如唐人那样以丰腴为美,却也喜圆润富贵之态,以为端庄大气。

    张太后忍不住笑道:“确是宜男之相。”

    再看小传,这夏氏祖上也曾有过九卿高官,但祖父却只任过南京太常寺少卿,已因病致仕多年,而父辈皆布衣。这是非常标准的后妃人选。

    梁恭在她耳边轻声道:“奴婢查过,这位与周家没干系。”

    张太后点了点头,表示这个不错,便又去看了另一幅。

    那是一张标准美人脸,挑不出什么来,倒是眉梢有枚小痣。

    张太后指着问道:“可问过,这痣有没有什么妨碍。”

    这次却是刘瑾恭敬答道:“奴婢们已是请人看过,说是善痣,有‘喜上眉梢’之意。”

    “那倒是个有福的。”再去看小传,张太后却又皱眉,因问道:“沈氏?可与那个……先沈尚书家可有关系?”

    梁恭朗声答道:“奴婢们查过,没有丝毫关系,碰巧同姓。”又压低声音道:“也同周家没干系。”

    张太后这才满意点了头,表示这个也可。

    浅浅的匣子里只这三个卷轴,寿哥笑道:“老娘娘说朕年纪尚小,不宜多选,便只这三人瞧着出挑,母后若无异议,便要交由内阁复议。内阁若无异议,则还要母后这边赏赐几位宫人下去,教授她们宫中规矩。”

    张太后应了声。

    寿哥转而瞧着梁恭又道:“母后也知,高凤已然老迈,远不及老娘娘与母后身边人得用,当初老娘娘怜他多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赏他个体面差事罢了,现下选婚事已了,也当卸了他的差事,仍让他回御用监去。这主持翻修坤宁宫的事宜,朕想还是向母后讨个得力人来办才稳妥。”

    张太后脸上阴晴不定。

    弘治皇帝薨逝后,张太后一直不曾移宫。

    坤宁宫不仅是她住了几十年住惯了的地方,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一种权力的象征。

    当初没有皇后也就罢了,现下新人眼见确定下来,坤宁宫也当翻修准备皇帝大婚了,确实也该她这太后移宫了。

    然,移了宫,在外界看来,也是一种权力交替。

    在这样的时候,张家站在风口浪尖上,移宫,也会变成一种暗示。

    “皇上欲将哀家移至哪里?”张太后语气颇为不善。

    不仅仅是那些朝堂角力,现下,宫里也没有她可心的地方。

    这皇城中所有宫室里被整治得最好的一所便是仁寿宫,乃为先太皇太后周氏的居所,张太后因不喜周氏,不肯去住她住过的宫室,先帝殡天时就以孝为名,奉了太皇太后王氏入主仁寿宫。

    如今她能挪去哪里?!

    寿哥又是孝子做派,笑道:“母后欢喜哪里便是哪里,朕都听母后的。”

    听母后的,他几时听过母后的?!张太后张了张口,到底说不出不移宫的话来。

    “宫里到处都空着,母后慢慢择定便是。大舅舅那边木石早已是备下多时了,母后择好,先为母后修缮宫室,再修坤宁宫也不迟。”寿哥道。

    “你大舅舅备下的木石不是已经送去了西苑?!”旁的不知,这件事张家是当做孝敬皇帝的好事来向张太后报备的。

    寿哥微微诧异道:“西苑?咦,大舅舅去岁可是运了许多木料石料上京的,说是修缮坤宁宫之用。怎的又说送去了西苑?西苑地才铺完,也就用些粗笨石料罢了,木料还不曾见。改日朕招大舅舅、小舅舅来问问。”

    他说的轻松随意,张太后却是心下发沉,转而又想,张家总算又出一皇后,莫说是修缮宫室,便是出银子重建个坤宁宫又值什么!

    因此她也放轻松了些,“这也便是在天家罢,若在寻常百姓家,做舅舅的,与外甥算得这样细作甚么。”

    寿哥笑眯眯道:“谢过母后,朕明日就同大舅舅这般说去。”

    坤宁宫内又是一派母慈子孝。

    *

    寿宁侯府里,得了口谕的张鹤龄心下五味杂陈。

    张延龄翘着二郎腿,打着哈欠,一副未睡足的模样,道:“大哥去岁不是从河南山东弄了不少木料石料来?堆在庄子里也是堆着,拿出来给皇上就是。”

    张鹤龄冷声道:“那是多少银子的木石!”

    张延龄撇撇嘴,道:“左不过是人孝敬你的。”

    张鹤龄怒道:“胡说八道!什么话你都敢说!”

    张延龄半点不惧,凉凉道:“东厂又不是吃干饭的,只怕早知道了。”他收了腿,俯身向前,脸上也换成严肃神情,“大哥,盐引还没到手呢。”

    张鹤龄也不言语了,半晌调头喊人去叫寿宁侯夫人过来。

    待人一进门,他劈头就问:“吴锡桐此女心性如何?”

    寿宁侯夫人略一迟疑,张延龄便补上一句,“大嫂,事关重大,还是不要描补,实话实说才好。”

    寿宁侯夫人涨红了脸,稳了稳神,才道:“是个老实不爱说话的。那日出事后我也查了……平素……”她瞧了一眼张延龄,才道,“平素婷姐儿娇姐儿几个若有不如意,也都是拿她撒气,那日,怕是婷姐儿惯了,没多想……”

    张延龄默默翻了翻眼睛,没接茬。

    张鹤龄却皱眉道:“此女在咱们家受过委屈?”

    寿宁侯夫人脸上更红,这等于指责她内宅没有管好,她连忙道:“算不得什么委屈,不过小姐妹间玩笑罢了。婷姐儿几个原就比旁人尊贵些,亲戚家的姑娘自然也都奉承她们。咱们家锦衣玉食,不知比她那破落家里强多少,又教她们琴棋书画针黹女红,这还算得委屈,天底下便再没什么好日子了!”

    张延龄接口道:“大哥,你不就是怕那边选了她是没安好心?其实,要是这人能攥咱们手里,那边安没安好心又能怎样?外头人也不会论这人跟咱们是不是一条心,只会看到,她,出自张家。”

    张鹤龄也正是因此举棋不定,听得兄弟的话,他深吸口气,问寿宁侯夫人道:“她家是个破落户?可是难缠的?”

    张延龄补充道:“大嫂,千万实话实说,哎呀,大哥,便告诉大嫂吧,太皇太后那边选了你这侄女作皇后。”

    犹如一张巨大馅饼从天而降,砸在寿宁侯夫人头上,砸得她一阵阵的晕眩,几乎抓着一旁官帽椅的椅背方立住身形,“这……这……”她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若是张家姑娘将未来皇后丢进水里去……将来岂有她们的好果子吃!

    可心底深处又隐隐想,亏得是张玉婷那个鲁莽的做了这事,与她的娴姐儿无干。

    吴锡桐那母亲,面团子一样,她两把就能把人捏软了。这皇后母家的尊荣,最终还不是落在她头上……

    张鹤龄也不容得她细想,便道:“你既知道了,便当晓得事关重大,若是个难缠的,无论家里难缠还是其人难缠,都不能应下让她入宫,不能养虎成患。”

    这可是皇后啊……又是两代人的荣华富贵。

    寿宁侯夫人强按捺住心情,道:“我那弟弟一家都是出了名的老实人,不过是个坐馆的秀才,没甚出息,也不懂什么。”

    言下之意已是明显,这一家子,以后要诸事都是要靠着张家的。

    张鹤龄松了口气,道:“皇上虽不能下旨赐婚娴姐儿,但是既准了娴姐儿婚事,便是不记恨她的。如今又肯选张家亲戚姑娘入宫,到底还是念着张家的情分的。太后娘娘与母亲也是欣慰的。”

    寿宁侯夫人更是喜形于色,道:“皇上不曾怪罪娴儿便好。”又问,“侯爷既然说宫里定了人选,那咱们何时将人接回来?总不好一直住在大长公主那边。”

    张鹤龄冷着脸道:“旨意没下来之前,不要妄动!且再看看。”

    张延龄见两人话已说完,便起身打着哈欠道:“大哥既然无事了,我便回去了。”

    张鹤龄恼道:“老二!还有木石的事!”

    背对着他们的张延龄嘴角露出个讥讽的笑容,须臾又消失不见。

    他扭过头来一脸困倦不爱理人的样子道:“大哥,他要,给他就是。难道我还少给他东西了?我的人现在还在辽东老林子里抓白虎呢!”

    他一边摇头晃脑一边往外走,道:“这会儿呢,能压下来物议是其一,能讨好皇上是其二,其三,还有那没到手的盐引呢!大哥你光盯着周家往死里参有什么用,盐引这事儿咱们和周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随着他逐渐远去,声音也越来越小,“大哥,市井间那话儿怎么说来着,舍不得孩子套不来狼……”

    张鹤龄望着弟弟吊儿郎当的背影,恨得牙根痒痒。

    那边寿宁侯夫人还在兴奋得晕乎的状态里,脑子里纷纷扰扰的,诸多事情都快排不开了,不过首要的便是……“侯爷,娴姐儿这婚事……是不是也该叫状元公赶紧来提亲了。”

    张鹤龄瞪了她一眼,丢下一句“不知轻重”。不过他心里也有盘算,是该寻个人去提点沈瑾了。

    当初李阁老家那边是让应天府乡试主考官刘忠去问的沈瑾,刘忠算是沈瑾座师。不过呢,会试的主考官也一样是沈瑾座师。

    弘治十八年乙丑科会试两个主考官,一个是杨廷和,另一个是时任太常寺卿兼翰林院学士如今为吏部侍郎的张元祯。

    张家姑娘刚把杨廷和闺女丢水里,人都要死了,这位就别想了。

    至于张元祯嘛……吏部尚书马文升年过八旬,耳聋眼花的,已经多次上书乞致仕了,吏部两个侍郎焦芳、张元祯也都盯着这尚书位置,这俩也都七十了,怕都是最后一次机会。

    张鹤龄主意已定,也不同寿宁侯夫人说,只吩咐道:“去把娴姐儿嫁妆准备出来,提了亲赶紧将她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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